第1章 前尘
漏夜凉气甚重,寒风顺着柴房小窗的缝隙一点一点灌进来,吹得桌子上唯一用来照明的烛火也熄灭了。
这里本来就是关押犯了错的下人的地方,安姩怎么也想不到有一日她会被关在这个地方。而在这里唯一的好处,就是还能听到府外敲更的声音,敲了两下,就意味着如今已经是丑时了。
柴房外面自远而来是一阵脚步声,她关在柴房已经半个多月了,她渐渐学会了听人的脚步声,父亲的脚步是最沉重的,一下一下都十分有力;母亲的脚步比较温和,而她耳边这个脚步声是属于她的姐姐,安婳。
“劳烦管家亲自前来看押姩儿。”
“安妃娘娘怎么亲自过来了?”管家十分谄媚的弓着身,从前安婳在府中不受重视的时候,他也暗中给安婳使了不少绊子,如今安婳却成了安家最位高权重的人,他又如何敢不在这个时候上赶着去讨好她。
“我来看看姩儿,听说她不太好,我放心不下!”
“哎呦诶,安妃娘娘可真大度,二姑娘屡次冒犯娘娘,娘娘竟既往不咎,二姑娘也该好好感念感念娘娘的恩德才是!”
安妃淡淡一笑,“都是至亲骨肉,怎么好说这样的话,姩儿之所以会做出那些事来,不过是年幼不懂事,我自不会与她计较。好了,给我开门吧!”
“是是是!”管家忙不迭地给安姩开门。
“你们都下去吧!”
柴房的门应声而开,透出一丝亮光,安姩微微闭上眼睛,关在这里良久,连月光都会觉得刺眼了,“没想到你如今还有心思到我这里来。”
安婳,安姩的姐姐,如今这安府最骄傲的掌上明珠,而且也要带着这样的骄傲顶替了本该应诏入宫的安婳伺候在新帝姬乐礼的身边,成为后宫的第一位正二品妃。
她已经是人生的赢家了。
安姩冷声道,“来看看你胜利的成果吗?”
安婳走了进来,沉重的阴影压了过来,在安姩的面前站定,而珠翠相碰发出的清脆声音更加昭示了她如今的身份。
一道鞭子狠狠落在了她的身上,疼得她忍不住龇牙,随后一个力道将她狠狠甩到了地上。她猛地咳嗽起来,灰尘呛进她的咽喉之中,她咳得几乎要把肺都咳出来。
管家隔在安姩和安婳之间,讽刺道,“二姑娘还以为自己是安府里娇贵的二姑娘呢!也敢这么跟安妃娘娘说话?给我把嘴巴放尊重点!”
安婳挥挥手,让管家先下去了,“我和姩儿的事情,不用任何人插手!”
“是!”管家诚惶诚恐,连忙退了下去。
“安妃娘娘?”安姩将这个称谓呢喃了几遍,随即冷笑起来,“什么狗屁安妃娘娘!你不过是顶着本该属于我的名分入宫,安婳,你就这么贱?”
话音还未落下,安姩的脸上已经多了五个手指印,那力道震得她脑袋里“嗡嗡”作响。
旋即安婳蹲下来捏住她的下巴,“姩儿,听说你已经很久没有进食了,我心里担心,所以就趁着入宫前来看看你,顺便看你吃点东西,你若是饿死了。父亲可要生气的!”
她故意装作心疼的模样,双眉颦蹙,语气温柔。她只是一个动作示意,管家立刻端来了一个馒头。
安姩已经饿了三日了,除了一点水,她什么进食都没有。
“你想吃吗?”安婳拿过那个馒头,在安姩的面前晃了晃,“饿了吧!”
安姩狠狠盯住她。那馒头是馊了的,还未靠近便一股酸臭之气。她偏过头去,安婳却强行将她的嘴巴掰开,将那馒头狠狠塞入她的嘴里,“吃啊,你吃啊!安姩,你不是饿了吗?吃下去,吃下去!”
安姩强行挣扎,喉咙被生生扼住,半点呼吸都艰难,她一个用力,将安妃推了开去,吐出了口中的馊馒头。
安婳伸手便又是一个耳光。
安姩被打得偏过头去,嘴角的血渗出,可她却看着安婳大嘴角勾起了讥讽的冷笑,“安婳,想要进宫?你也配?”
又是一个耳光。安婳最痛恨安姩的这双眼睛,那里面满满的轻蔑和讽刺刺痛了她的心。
“我不配?难道你安姩就配吗?”安婳狠声道,“从小到大,什么都是你的,父亲的宠爱是你的,府里最好的都是你的,连皇上看上的都是你!你有什么好的,容貌、才学,样样都不及我,就凭你是嫡出,而我是庶出吗?”
良久,安婳吐出一口恶气,“不过没关系了,从今天开始,一切都是我的了!安家是我的,皇上,也是我的!就算皇上喜欢的是你又如何?如今入宫的人是我,以后陪在他身边的人是我,你永远都失去了机会。要知道安家是不会出两个嫔妃的,皇上不会允许,太后更加不会允许。所以最终,赢的人还是我!”安婳神色漠然,她轻轻拂过她华丽的发髻,两只金步摇缀着流苏摇曳而下,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摇动。
安姩紧紧攥着拳头,指甲刺破了掌心,可她却一点儿也不觉得疼。她只觉得恨,恨安姩,恨安家,恨太后。
旋即,安婳又换上了一副亲切的面容,“说起来我也差点忘了,我还要恭喜妹妹入嗣姑姑的门下,姑姑如今可是位高权重,往后妹妹可就是瑾仁女官之女了。”
姑姑的确位高权重,但却寿命不长。而且入了姑姑的这一支,这算不算安家人都还难说,她当初说服父亲将她入嗣姑姑名下,打的可不还是这个主意?要将她赶出安家,彻彻底底地赶出安家!
而父亲,她的亲生父亲,为了安婳能名正言顺地入宫,可真是费尽了心思。想到这里,安姩的嘴角扯出一丝讥讽的笑容。
安婳甩开袖子,“而且,往后,妹妹就要前往晋地常住了,咱们姐妹往后见面就难了。不过没关系,说到底我们也有十多年的姐妹情谊,我在宫里也会吩咐人好好照顾你的。”她可以咬重了“照顾”二字。
照顾?若时至今日她还能相信这一份姐妹情谊,只怕将来,她是真的要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了。
门后有一阵轻轻的敲门声,“娘娘,时辰已经要到了,咱们该启程了。”
那是安姩的侍女若兰的声音,安姩的脸色微微一变,安婳优雅地站起身来,“忘记告诉妹妹一句了,你的两个贴身侍女若兰和若云,父亲已经答允都赐给我,让我带入宫去了。不过若云倒是对你忠心,怎么也不肯跟我走,索性我就不要了。还要多谢妹妹替我调教这么多年,有若兰在身边,想来皇上就不会再怀疑我的身份了。”
柴房的门一点一点关上,安姩紧紧捏拳,油腻的乱发遮住了她的面容,“安婳,你以为这样你就能赢了?我安姩不会认输,只要还有一口气,安婳,今日之仇,我必然百倍偿还!”
你们以为将我关押在这里,逐我出安家,送我去晋地,便可以高枕无忧了吗?
她忽得抬起头来,血红的眼睛仿佛像是草原上等待着猎物的苍狼,狠厉、冷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