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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二十一 忍泪佯低面

    沐俢槿披着一件银鼠裘樱色披风,孤身一人立在城楼之上,夹杂着飘雪与沙砾的寒风不断地划过她细嫩的脸颊。远处天地相接处,再看不见太阳的影子,只是一片雾蒙蒙的昏黄。不知为何,今年的春日好像来得意外迟了些。本来已是泥融飞燕的三月天,可天气仍是一片萧瑟。沐俢槿记得自己去年回到北燕时,也是这个时节。不过自己回来时,燕京城中柳絮纷飞,只如漫天飘雪。可如今却是不见半分春意,只是零零星星的雪花夹着凄风冷雨肆虐在燕京城。

    几只忘了时节的春燕呢喃着从沐俢槿头顶低低掠过,却不见半分欢喜。门可罗雀的街市上,只有几个卖炭的行人在费力吆喝。悠长单薄的吆喝声配着随处游荡的寒风,听起来有种别样的凄凉。积雪已融,春芽不发,正是黄沙肆虐的时候。接天蔽日的黄沙遮盖了本就淡薄的阳光,世界一片灰暗的土黄色。

    满目萧条之中,一队穿红着绿的人马吹笳鸣锣从远处缓缓行来。旌旗飘飘,一片盛隆景象。就连冷寂的原野好像也被他们的喜气所感染,变得温柔起来。随着队伍的行进,沐俢槿清楚地看到为首的那人身量颀长,衣袂翩翩,周身风流蕴藉。

    望着那人的策马缓步的样子,沐俢槿突然想到,当年她送卫昶离开时,也是同样的场景。黄山漫天,寒风萧瑟。少年端坐马上,意气风发,光芒万丈。而她则是偷偷逃过看守的侍卫,悄悄跑到了城楼上,望着那个明媚的少年渐行渐远。只是,当时的她满心全是期待与欢喜,而今繁华退却,只剩了一地悲凉。当年那个信誓旦旦要娶她的少年,如今却给了别的女子一称大红妆……

    跟在后面的队伍中,一辆围着赤色蜀锦帷幔的马车被人层层围住,帷幔上金线绣成的凤凰纹样在并不热烈的阳光发出零星的光彩。刺得沐俢槿不自觉地眯起了眼睛。站在城楼上,隐隐约约可以看到车中那个身着“十二单”的女子投在帷幔上的姣好的剪影。

    望着车后身着彩衣的奴婢媵妾,与浩浩汤汤地排了一里地的嫁妆,沐俢槿柔柔一笑,这可当真是十里红妆,举世难寻。辉煌盛大的场面,真是应了他当初的那句承诺。当年,他曾在北漠的黄沙之间指天起誓,他说他卫昶终有一日会娶她为妻。而且不仅要娶,他还要给她一个举世无双的浩大婚礼,要让全天下人都知道知道他娶了她……而今,十里红妆铺地,少年仍是侧帽风流,只是那车中坐的却并非是当初他承诺的那个人。

    沐俢槿低头一笑,对着身后空无一人的城楼柔声说道:“阿昶的眼睛很好看,称得上国士无双。”

    “他的眼睛很像十二叔,总是温柔如水,蕴藏着涟涟波光。明明如孩童一般清澈,却又偏偏是一双桃花眼。”卫昫轻笑一声,缓步从台阶下走到沐俢槿身边,从袖中掏出一个手炉递给沐俢槿,“他那双勾魂摄魄的眼睛啊,不知惹了多少姑娘家为他神魂颠倒。”

    “多谢陛下。”沐俢槿福了福身,接过还沾着卫昫气息的手炉,望着城下绵延几里的仪仗队

    皇上抬头望着群山连绵的远方,神色清淡而又舒缓:“朕听说,这位十一公主可是一位姿色绝佳的美人。不仅生得极美,就连才学也是数一数二的。不仅世家大族女儿要学的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就连岐黄之术也是如数家珍,才学名气丝毫不输北漠当年盛极一时的固陇公主。”说到固陇公主时,他特意看了一眼身边的沐俢槿的反应,见沐修槿面色平静,又接着说道:“对了,这位才色双绝的的十一公主闺名伊波。秋水伊人的伊,波光潋滟的波。她生母是晋君的第一任皇后,因为幼年丧母,所以便也格外得被晋君垂怜。是晋君最为宠爱的掌上明珠。此次若非求亲之人是阿昶,恐怕这门婚事还不一定能成呢。”

    沐修槿神色一暗,故作轻松道:“燕王殿下的王妃必是风采绝佳的人物,我等望尘莫及。”

    “槿儿,朕今日再最后问你一句,你愿不愿意嫁给阿昶?若你愿意,朕可以为你们赐婚,将这场燕晋联姻作废。”卫昫眸色清冽,直直地望着沐俢槿的侧脸,炽烈的目光像是要穿透人的灵魂。

    听了皇上的话后,沐俢槿微微一愣。她没有想到皇上竟然会这样说,虽然心中一千万个不愿意,可她清楚地知道自己与卫昶之间的差距,更不能忖度皇上这话是真是假。一时僵持之时,她只能装作满不在乎地掩口一笑:“皇上,就算是臣女真的挽留了,可您难道真的会为了臣女而断了晋国的好意吗?臣女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身为一国之君,不能实现的诺言,千万不要轻易许诺。更何况……”沐俢槿低头一笑,满眼的讽刺与黯然:“事已至此,阿昶已经将公主迎进宫中,一切都尘埃落定了,皇上又何必再来用话刺激舒阳呢?莫非陛下是见舒阳不够难过,想看看舒阳为情伤神的样子?”

    卫昫轻轻一笑,他没有想到沐修槿竟会拒绝自己的提议。说真的,若沐修槿方才向他服软,求他成全的话,他定会成全他们两个。只是沐修槿太过执拗与要强,而阿昶又在与槿儿赌气,或许这两个跨越地域与种族的局限,甚至连生死离别都经历了的情人今日真的缘尽了吧。既然缘尽,他也是时候将那件事再提一下了。卫昫抬起头,望着愁云惨淡的天空:“槿儿,朕突然想到一首诗,用来送给如今的你该是最合适不过的:“千里黄云白日曛,北风吹雁雪纷纷,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皇上如今难道还想要纳舒阳为妃?”沐俢槿嘴角一勾,露出一抹浅笑,“只是可惜,舒阳心气高,当不了别人的旁室。不过……”沐俢槿靠近卫昫,媚眼如丝,“若陛下愿意废了皇后,改立舒阳做皇后的话,舒阳倒是可以答应陛下。”

    卫昫满脸无奈地低头一笑:“槿儿,你明知道朕是不可能废了莺仪的。你若是不同意,跟朕直说便好,又何必找这么个旁人一眼便能看出你心意的理由呢。”

    “皇上知道臣女心意便好。”沐俢槿柔柔一笑,“臣女好不容易才逃离了沐氏嫡女的命运,而皇上也是好不容易才拜托了先祖的遗训。这自由来之不易,还是需要好好珍惜才是。况且,如今前朝之中反对皇后娘娘的老臣可是不在少数。若是臣女进了宫,那上书要求改立臣女为后的折子必是络绎不绝。臣女敢说,到了那时,或许就连太后娘娘也会来插上一脚。等到那时,三人成虎。臣女可不敢保证,自己对那本就属于自己的后位不动一点心思了。皇上的后宫如今已经够乱的了,就不要再把原本隔岸观火的臣女拉进来趟这趟浑水了吧?!”

    “你说的不错,朝中后宫对那后位图谋不轨的人确实不在少数。”卫昫叹了口气,“情况本就岌岌可危,如今莺仪又有了身孕,但愿她足够聪明,能够在这场风波之中全身而退吧。”

    “皇后娘娘聪不聪明不重要,重要的是皇上的心偏向谁。自古以来,只要帝王之心偏向哪方,哪方便是赢得毫无悬念。所以,只要皇上无条件地支持皇后娘娘,信任皇后娘娘,那皇后娘娘便一定会如陛下所愿,在这波诡云谲的后宫之中转危为安。”沐俢槿望着逐渐远去的迎亲队伍,笑得意味不明道,“时候不早了,臣女原本是来看看这传闻中轰动九州的婚事的,如今热闹散去,臣女这看热闹的人也该回去了。绿影他们正在收拾行李,我得去看看。十一公主已经进了京,臣女再在昭阳宫住着就不合情理了。陛下万安,臣女告退。”说罢便福了福身,转身向城楼下走去。

    “槿儿,你等一等。”卫昫突然张口叫住了沐俢槿。

    “陛下还有何吩咐?”

    卫昫微微一笑:“朕今日遇到一件十分棘手的事,想了许久也没想出个完全的对策,所以想同你商量商量,问问你的意见。”

    沐俢槿福了福身,抬脚走回卫昫身边:“陛下为何事困扰?”

    “其实,说来倒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牵连涉及的人多了些罢了。”卫昫意味不明地看了沐俢槿一眼,缓声回答,“若论起来,此事还与你有关呢。”

    “与臣女有关?”沐俢槿一愣,不自觉地皱紧了眉头,“陛下便不要再同臣女卖关子了,究竟是何事?”

    “前些日子,封疆大将孟庆斌在回京复命途中遭遇了一次刺杀。”卫昫望着在黄沙中显得朦朦胧胧的远山,原本不大不小的声音此刻听起来,却是向从远处传过来一般,夹杂着回音与风沙,“京兆尹带兵赶到时刺客已全部被孟将军解决了,只剩下一个活口。”卫昫说着突然转过头,目光灼灼地望着沐俢槿:“槿儿,你猜那个活口竟是谁?”

    被卫昫这样望着,沐俢槿心中有些不自在。一颗心七上八下地悬在嗓子眼,总觉得像是要出什么事似的。她深吸一口气,平复一下躁动的内心,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尽量平静:“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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