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二十二 谁能抛得人间事
“黑齿族的粟赫王——姜振云。”卫昫满脸玩味地紧紧盯着沐俢槿的眼睛，不想放过沐俢槿任何一点点异样的情绪。
听了卫昫的话后，沐俢槿心中一紧，一张花容月色的小脸瞬时便变得毫无血色。原本悬在嗓子眼儿的心也直直地往下坠，怎么也停不下来，下面仿佛是个无边无尽的万丈深渊。
听着那个人的名字，一张记忆中永远和颜悦色的男人的脸出现在她脑海之中。泪眼朦胧间，她突然觉得，好像有一群发了疯的野马，从自己心中摧枯拉朽着呼啸而过，在自己那宛如死水一般的心中留下了一片狼藉。
可她却并不想收拾那一地的狼藉，因为那片狼藉之中有着自己默默祭奠了许久的东西，那是一种被离家在外的游子唤作乡情的归属感。这种归属感与她生活的地方无关，与她口中所说的语言亦无关联。而是自她有记忆以来，便随着她的血液奔流在身体之中的，对故土与生俱来的眷恋。
而这深深眷恋，曾因黑齿族的覆灭，与叛族余孽的名号被她强行埋在了内心深处。她曾以为，这一生都不会再听到有关北漠黄沙间的部落的消息了，可是今日当卫昫再提到那个与她那不为人知的过去有着深深羁绊的人的名字，那对的故土深切的想念与痛楚又重新萦绕在了她的心头。
沐俢槿强忍住眼眶中汹涌澎湃地翻滚着，随时准备决堤而下的泪水，抬起头望着头顶灰蒙蒙的天空。突然觉得在她记忆之中，这个名字好像是已经过了许久，久到已经蒙了一层厚厚的尘埃。但她清楚地知道，距离黑齿族灭族不过才一年的时间。她抽抽嘴角，努力地挤出一抹笑容：“陛下怎会想到询问舒阳的意见？陛下难道忘了吗，黑齿族的粟赫王可是舒阳的亲舅舅啊。”
“这有什么，槿儿你向来明知事理，做事不避亲疏，是个脂粉队里的英雄。朕相信，你能够大义灭亲。”卫昫说着露出一抹玩味的笑容，低下头盯着身边比自己矮了一个头的女子，满脸“关切”地询问道：“槿儿，你这是怎么了？脸色为何变得如此苍白，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听了卫昫的话后，沐俢槿才察觉出自己的不对劲来，她讪讪一笑，伸出因为震惊与愤怒变得冰凉的手拍拍自己的脸，柔声回答道：“大概是外面天气太冷了，这寒风一吹，脸都僵了。陛下，时候真是不早了。臣女若是再不回去，还不知绿影她们把东西收拾成什么样子呢。”说完沐俢槿便慌慌张张地向卫昫行了个礼，转身便往城楼下面走去。
只是她刚走下台阶，便迎面遇上了前来寻她的姜汐。姜汐见沐俢槿一脸忐忑不安的样子，十分疑惑地询问道：“姐姐，你这是怎么了？”
沐俢槿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城楼上的卫昫，摇摇头：“没什么，咱们回去吧。”拉着姜汐便往内宫走。
“姐姐，你这是怎么了？”姜汐被沐俢槿弄得一头雾水，一面随着沐俢槿的动作踉踉跄跄地往内宫走，一面疑惑不解地回头往城楼的方向望。刚一抬头，便撞上了卫昫正望向这边的一双锐利的眸子。那般世间难见的犀利眼神，像是能一直望进人的内心，将人最为难以启齿的秘密一点点挖出来，暴露在阳光之中，无处遁形。看着卫昫那双锐利的眼睛，姜汐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心虚地缩了缩脑袋。
“汐儿，你来找我做什么？”沐俢槿察觉出姜汐的不对劲儿，连忙一面快步下着台阶，一面用话转移姜汐注意力。
“哦，汐儿是想来告诉姐姐，陈王与端太妃的事已经有眉目了。”听了沐俢槿的话后，姜汐回过神来，歪头一笑回答道，“汐儿一打听清楚，便等不及要告诉姐姐了。”
沐俢槿敷衍地点点头，脚步生风：“好，有什么事咱们回去再说。这里人多眼杂，容易出事。”
“哦。”姜汐呆呆地点点头，虽不知往日泰山崩于前而面色不改的姐姐，为何突然变得如惊弓之鸟一般畏畏缩缩，但她还是听话地跟着姐姐快步走向内宫。
“槿儿，槿儿？槿儿，你等一等！”原本站在城楼上的卫昫不知为何也走下了城楼，快步追上脚步匆匆的沐俢槿与姜汐，出声挽留道。
听到卫昫的话后，原本就面色不佳的沐俢槿，就像是听到了什么厉鬼索命的声音一般。她先是浑身一震暗暗打了个哆嗦，然后堪堪地停下脚步，缓缓回过头动作僵硬地福了福身，一张脸更是苍白得如白纸一般：“陛下还有何事要吩咐舒阳？”
卫昫似乎很是满意于沐俢槿的反应，他勾勾嘴角，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浅笑，缓步上前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朕突然记起来，那犯人好像是今日被押进天牢。就算他如今再怎么落魄，可当初毕竟也是个皇族。朕要去亲自去看看他，想问问你要不要随朕一同去探望探望，毕竟再怎么说他也是你……”
“臣女多谢陛下关怀！”沐俢槿趁着卫昫说出粟赫王与她的关系之前，赶紧开口打断了卫昫的话。生怕一不小心被身边的姜汐知道了她父亲还活着，并且还被关押在天牢的消息。以她这般隐忍淡然的性格在知道了这件事后，都不能保持平静，更何况是姜汐这般脾气火爆之人呢？只怕若姜汐知道了，只会立刻拔出藏在靴子中的匕首，押着卫昫去天牢要求放人吧。见卫昫没有再说下去的意思后，沐俢槿悄悄舒了口气，平复了一番激烈内心，福了福身道：“只是臣女也说了，今日还有事要忙，只怕不能陪同陛下一同前往了。”
“小姐，咱们宫中有何要事，汐儿怎么不知道？”姜汐一头雾水地皱皱眉，“还有，你梦方才在说什么人啊？能被关押在天牢之中，想必是什么罪大恶极的江洋大盗吧？！汐儿还没看过天牢了，真想去看看！”说着冲面前的卫昫行了个礼，满脸期待道：“皇上，既然我家小姐不想去，那汐儿能不能同你一起去天牢？”
“汐儿！”还未等卫昫张口，被姜汐戳穿的沐俢槿便率先出口呵斥道，“在陛下面前怎能这般无礼。你以为这是在咱们自己府中吗？”说完又佯装出满脸歉意，低头向卫昫请罪道：“这婢子自幼被臣女宠坏了，从来都是没大没小的，还望陛下不要同她一般见识。”
姜汐被沐俢槿这没来由地一顿训斥后，满脸不情愿地撇了撇嘴，恨恨地跺跺脚，赌气地别过了头，没有再说话。
见姜汐小女孩般赌气的样子，卫昫笑着笑着摇摇头，忍不住为她求情道：“说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孝子嘛，多多少少总是对新鲜事物有几分好奇的，你又何必对她这般严厉呢？”
“皇上平日里也是个循规蹈矩之人，怎么今日倒为这婢子求起情来了？”沐俢槿微微一笑，满脸温驯，可说出的话却是不容置喙的语气，“只是这婢子是不能由着性子来的，今日遇见了陛下倒还好说，陛下您仁厚随性，不会因一两句失礼的话就惩治于她。可是，若来日遇上了太后娘娘呢？太后娘娘可是最看不得僭越之人的，只怕到了那时，任凭臣女再怎么舌灿莲花，也救不下她了。今日严厉的训诫，是为了来日保她的命。”说完又转头对正在生闷气的姜汐厉声道：“别再在这儿耍脸子给我看了，回宫去吧，将那卷《太上老君说常清静经》拿出来抄五遍。”
“小姐！”姜汐气得满脸通红，可碍着卫昫在场，又无法辩驳，只能吃了这个闷亏。狠狠地白了沐俢槿一眼，也没有与卫昫行礼，只是怒气冲冲地转过身便往内宫走去。
望着姜汐气得几户七窍生烟的姜汐的背影，卫昫忍不住嗤笑一声，忍着笑意对身边的沐俢槿道：“你这小丫鬟倒是有意思，看她这样子，倒是比你身边的那个绿影还要有性格。”
听了卫昫的话后，沐俢槿微微一怔，看看姜汐走得怒气冲冲的背影，又转头看看卫昫望着姜汐背影的神情，一个可怕的念头从她心中一闪而过。她心里一惊，眉头紧锁地问道： “陛下莫不是对汐儿有意思？”
“这倒不是。”卫昫收回望着姜汐背影的目光，负手立在沐俢槿面前，缓声回答道，“朕不过是觉得这小丫头活泼机灵，像是妹妹一般罢了。”
“妹妹？！”
卫昫低头一笑：“你也不是不知道，先皇有九个儿子，可却没有一位公主。而朝中的王室宗亲之中的郡主也是少得可怜，只有你、柠儿，与莺仪三人。朕自幼便与这群混小子一同长大，从来就没有个妹妹。可说来也奇怪，自从朕第一次在你宫中见了汐儿后，便不由自主地对她倍感亲切。那种亲切的感觉，倒是比朕待阿昶还要强烈一些。所以，朕也就不自觉地将她看做妹妹了。”
“是吗？！”沐俢槿望着姜汐已经消失了的内城城门，挑了挑眉毛，柔声回答道，“陛下若不提臣女还想不到那儿去。吧陛下这一提，臣女倒想起来第一次见汐儿穿男装时，倒还真觉得汐儿与陛下眉眼间有几分相似。或许，汐儿就是上天送给陛下的妹妹，也说不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