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洲黑人
李梅花有心有肠地给我讲着工作上的一些事情,这时听得外面响起一声轻微的刹车声。我寻声望去,一辆陈旧的蓝箭牌双排座在门口停了下来,开车之人正是李大贵。李大贵从车上像水一样淌下来,一边打着呵吹,一边不停地唠叨:“真拿你没办法,像个催命鬼一样,不让人睡个好觉。”
“这都是你自找的,又不是我拉你去打的麻将,也不是我赢了你的钱,不打麻将会死人啊?你再这样下去,迟早会输得家破人亡,那时,不把大伯他老人家活活气死才怪。”李梅花生气地说道。“好妹妹,别生气了,哪天我羸了钱,一定请你大吃大喝一顿。”李大贵说着,又打了一个长长的呵吹。
“我不媳,要吃要喝,我自己会挣钱去消费,我才不想用你那些不干不净的钱。”李梅花板着脸说道,“不和你鬼扯了,还有正经事等着,南延巷五十六号三楼的那个老张要一桶水,你快带着王易生送过去。”“知道了。”李大贵点上一支烟,使劲地吸了一口,把烟子从嘴巴里和鼻孔里同时吹出来,然后转过身来看着我,并不和我说话。我知道这是一种温和但无法抗拒的命令,李大贵的眼神分明是说,扛上水桶跟老子走。
我把一桶水扛在肩上,吃力地跟在李大贵的屁股后面,就这样开始了我的新工作。李大贵摇椅晃走在前面,一看他那半死不活的模样,就是地地道道的懒鬼。看着他走路的姿式,我就两腿直发软,打不起半点精神来,肩上扛着的几十斤水也变成了千斤重担,压得我直喘粗气。
李大贵虽然懒,但很随和,不像有的人那样,总是在我的面前摆架子,装大爷,指手划脚,粗声粗气,好像他百般武艺样样精通而别人一无是处一般。光凭这一点,让我很容易就和他搭上了腔。“大贵哥,第十八中学也用我们这里的水吗?”我喘着粗气,擦着额头上的汗水问道。“是啊。”李天贵回头瞟了我一眼,从口中吐出一个圆圆的烟圈。“我以前也在那里上学,可是上到初二就没上了。”我说。“为什么不上呢,十八中的教学很不错的嘛。”李大贵说。“我家里穷,没钱上学。”我没有说出我被学校开除的事。回首幼年时的往事,尤其是在校期间的所作所为,我的心里异常难过,苦不堪言。我想,如果生命可以重来,或者可以回到过去,那我一定会改写那些可耻的行为,让一切变得至善至美,如我所愿,让此生不留下任何遗憾和悔恨。
“社会就是这样,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求神拜佛还得花钱去买香买纸。”李大贵说出一句让我捉摸不透的话来。我想了很久,也不知道他究竟想表达什么。于是我只得引开话题,随便问道:“大贵哥,你结婚了没有?”
李大贵闻言,马上就来火了。他狠狠地把烟头扔在地上,然后发起牢骚来:“结了,不过现在后悔得要命,骗你不是人养的。现在我才体会到,原来结婚是这样的痛苦,简直就是进了地狱,我恨不得马上离了婚,然后一个人自由自在的逍遥一辈子。想吃就吃,想喝就喝,想睡女人就睡女人,想打麻将就打麻将。人的这一生,图个什么,不就是吃喝玩乐。哪天两脚一伸,两眼一闭,你就是挣起几座金山银山,又有什么用。命短的话,连老婆儿女都不是你的,你说还有什么意思。易生兄弟,我不是发牢骚,也不是存心要把你教坏,人生真的就是这么回事,没球什么道理。”
九
天气一天天热起来。冬天里穿得如企鹅一般的小姑娘脱去厚厚的棉袄,换上五颜六色的裙衣,如一只只破茧而出的花蝴蝶,在大街小巷翩翩起舞,飞来飞去,城市就有了夏天独有的迷人色彩。浓烈的欲望像空气一样四处流淌。阳光照在每一张脸上,那脸就变得如阳光一般灿烂。城市就成了光明的城市,欲望的城市,美丽的城市,城市的宁和安详仿佛与生俱来。
夏天,曾是我魂牵梦绕无比向往的季节,现在对我来说,却是一个糟糕透顶的季节。每天清晨,看着火球似的朝阳慢慢爬上东方巍巍的山顶,冉冉升起,鸟瞰人间,我就在心里叫苦不迭。我们的客户没有增加多少,但是他们的用水量却是呈直线上升,尤其是十八中和二十一中的学生宿舍,每一栋宿舍楼每天要用十几桶水。每次给两所学校的学生宿舍送水,我总是怀疑他们不仅把水拿来喝,还用水来洗澡冲凉。
我穿着一件红色背心,把裤管高高地卷起,楼上楼下一桶一桶地送着,忙得不亦乐乎。我的额头上,肩膀上和手臂上的汗水一珠一珠地堆积在黝黑的皮肤上,在阳光里闪闪发光。我本来皮肤就黑,现在每天经受着烈日暴晒,更像货真价实的非洲黑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