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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兴许是自幼吃苦吃惯了,程盼儿耐力极佳,饶是在御书房前跪了一个时辰,也只是眼前黑了一黑,兼之手脚发软,没当真铺平。

    “没事。”程盼儿推推他,想自己站直身子。

    孙潜见她被艳阳晒得脱水脱力,蔫得像块风干的陈皮,声音比平时更加飘渺,有如一缕轻烟,无声化在风里,又怎么愿意?

    “我送你回去吧。”扶着她不肯松手,孙潜左右看看,找了一处有凉荫的地方将她搀扶过去。

    程盼儿不语,迳自低着头摇了摇。自己的身体果然比以前糟了许多,以前背着沉重的行李在艳阳下走上几个时辰,也就是渴点累点,哪似现在,只是跪一个时辰,就几乎要昏了。

    孙潜也没注意到自己居然急得有些慌了手脚,赶紧让人去牵马车过来,又让人将大夫请到程府上,让邓伯先有个心理准备。

    程盼儿没力气阻止,只能随他去,直到喝了些水,才缓过气来,“孙大人何苦为我求情?”

    锦文帝宣她入宫面圣,却让她跪在御书房前迟迟不宣,摆明了就是在罚她,孙潜若是假装与她不熟,两人疏远些,锦文帝气气他也就罢了,不见得真的会将他如何。

    程盼儿就是心知这点,才给他使眼色,让他莫声张,谁知他还是开了口,特地搬了台阶让人下。也许是怕她到时昏倒在御书房前脸面不好看,锦文帝顺阶下了台,对孙潜却是有害无利。

    不过也真多亏孙潜,要不自己还不知得再跪多久?程盼儿心中暗道。

    程盼儿被晒得不轻,整个人极为虚弱,孙潜见她如此,心口一抽一抽,有说不出的难受。

    “胡扯什么?”明明不知何时便打定主意要护这人周全,怎知结果仍让这人遭罪,孙潜心中早就自责不已,如今听她这样说,他不自觉地皱起眉头,轻斥道:“程大人何错之有?”

    这人居然如此自然地要求他与她切割,别管她的死活,他真不知她这性子是怎么长的?真是教人又气又怜。

    程盼儿听他虽是斥责,语气却极为亲近熟悉,恍惚间便如自己所爱那人一般,忍不住出言安慰他。

    “笋因落萚方成竹,鱼为奔波始化龙。”程盼儿一笑,“孙兄莫介怀。”

    世间万物总是要先经历一番磨砺,方能成才,圣上此刻虽对他有些不满,终究还是会注意到他这个人的才干。

    第4章(2)

    孙潜一愣。

    孙潜的八字是“武贪坐命”。

    所谓“武贪不发少年郎”,此命者年少之时不得运,需有一定年岁之后,才能有所发展。

    孙家长辈给他取名“潜”,是取“潜龙勿用”之意,要他谨记年少时保留实力,莫强出头,又担心这个潜字潜太久会让他龙困浅滩,才取字“容洋”给他一片大海游游。

    孙家虽然清贫,倒也是书香世家,对这个长子期望颇多,名字里就隐含望子成龙的含意。

    知道这件事的人并不多,也因为太过隐约,能将他的名字往“龙”上面想

    的人极是少见,程盼儿这“化龙”一说,才会让他如此愕然。

    感觉心里柔软的地方像给人碰了一下,孙潜微微涨红了脸,支吾道:“那个……我表字容洋……”

    盛辉皇朝男女之防并不太重,未婚男女相互为友,也不是什么媳之事,然而程盼儿却是孙潜第一个想要与之相交的“女性”朋友,自报表字时,不觉便有些难为情。

    “容洋兄若不嫌弃,今后可否让小妹如此唤你?”程盼儿帮他把话接下,倒是比他落落大方得多。

    随着戏班天南地北行走二十年,程盼儿也算得上是江湖儿女,自是比一般人豪爽洒脱许多。

    孙潜自是忙不迭点头,心像是要从口里跳出来,脸上又涨红了几分,“那我该如何称呼……”

    女子没有表字,直称其名又太过唐突,程盼儿原是有个艺名,可现在离了梨园,自然不便再用,一般“女公子”惯取的“号”,她也没有。

    低头略一沉思,程盼儿道:“我既金榜题名,诸多身分便同男子,再取个字,应该也无伤大雅,不如今日赶巧,取字榆卿。”

    当年她是在一棵大榆树旁救了他,取这个表字,也算是个纪念。

    榆这个字没有什么正面典故的由来可供夸赞,孙潜仍是喜得眉开眼笑,直道是个好听的名字。

    程盼儿也跟着笑了。

    下人牵来马车,孙潜小心将人扶了卜车,见她精神与脸色都不好,便好言劝她先休息一下。

    程盼儿点点头,倚在马车内的软垫上,胸口有点疼,也有点甜。

    六年前,也曾有一名弱冠书生,涨红着脸对她自报身家名姓。

    程盼儿那日跪在御书房的事,没两天就传得人尽皆知。

    高世昌那群“同学”在知味斋大大办了一桌庆祝,孙潜收到请帖时,眉头紧紧皱起,把帖子丢给管家,说了句“不去”,便迳自出门。

    这几日只得心烦意乱,今日收到请帖更是如此,孙潜没带半个仆人,一个

    人在城里闲晃,不知不觉就晃到了北大街。

    程盼儿已有三日没到刑部上工了。

    那日程盼儿当真被晒得狠了,到家时昏迷不醒,孙潜见叫不醒她,这才发觉大事不妙,也顾不上男女之防,把人打横从后门抱了进去。

    邓伯见到昏倒的程盼儿,瞪他的眼神说有多狠厉就有多狠厉,像是巴不得用眼刀子在他身上扎个千百刀。

    孙潜自己心虚得很,倒也不怪罪邓伯一个下人居然三番两次对他这个朝廷命官不敬。

    在朝中任官之人,除月俸之外,住屋、马车、日用、下人……都是朝廷按等级配给,依程盼儿的职等,至少可配十名下人,可孙潜见她除了住屋与日用外,府里既没马车也没下人,多少猜出她可能有些困难。

    邓伯是唯一跟着程盼儿的人,两人间的关系恐怕不只是主仆那么简单。

    那日,医署派了个年轻大夫过来,也不知是行还是不行,抓了会程盼儿的手腕,什么也没说,开了帖药方,便匆匆离去。

    那大夫捉得浅,孙潜连大夫究竟有没有把到脉,都搞不清楚,人走后,他把药方拿来看看,见上面都只是些清热益气的普通药材,没什么特别之处,无奈之下,也只能交给下人去抓。

    医署那边不看重程盼儿这么个小官,她这又是被锦文帝罚的,自然是没有人肯跟她扯上关系,孙潜知道医署里的人八成是彼此推阻,最后踢出来一个资历最浅的。

    那日离开程府后,邓伯就把门口守得死死的,孙潜带着礼物过去探望了两次,都不得其门而入。

    她病得连刑部都没去,在家躺足了两天没见人,孙潜心里担心,却又老见不着人,自然心情烦躁。

    北大街是专作高档生意的地方,店家大都布置雅致,路上行人也并不多,孙潜无意识地走着走着,就走到了秦老板的草药铺子前,秦老板认得他,便将他喊住。

    “孙大人。”

    “啊,秦老板。”孙潜拱手一礼。

    “孙大人,许久不见。”秦老板向前一步,压低了声音,悄声问道:“不知孙大人是否晓得程大人如今可好?”

    孙潜一愣。没想到才两、三天,程盼儿被锦文帝罚了的事,连个普通的药铺老板都已经知道了,随即又想通这是哪些人搞的鬼。

    心中暗叹一口气,孙潜将程盼儿当日的情况细细与秦老板讲了。

    秦老板听完后,回店里拿了些药材用粗纸包上,边包边道:“我老秦在京城住了一世,还真没见过像程大人这样的官,一点官样儿也没有。”

    别的官要征用民间的事物,都是一纸公文下来就强要了,哪有人像她仔细地给他老秦分析了利害,深深弯下腰好声请求。

    见秦老板铺子上不再卖冰凉的乌梅汤,孙潜不禁问道:“秦老板听闻过传言,不害怕吗?”

    秦老板既然问起程盼儿,孙潜相信关于她的传闻,秦老板应当不会不晓得。她手段残忍,又是害得秦老板做不成生意的人,难道秦老板当真半点也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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