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离
墨女帝的仪仗在皇城绕了一圈，所到之处，百姓无不夹道相迎，手捧红绸彩纸，待到女帝的车鸾行至道路前面，便使劲往空中一挥，霎时之间，漫天五彩缤纷的彩纸红绸，和着威仪喜乐的乐声和群众欢呼的叫声，那样热闹的情况，让帝都的老百姓隔了几十年之后回忆起来依然会焕发出晶亮的神采，顺便怀念那位那样传奇的女子——当然，这是后话了。
微红的夕阳笼罩在金国这座帝都之上。
转眼间，墨女帝送嫁的仪仗队，已经出了城门。
礼仪官一声令下，所有声乐霎时静止，一时之间，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微凉的风声。护城河边上一大片绿竹，整齐地摇动着，沙沙声。
队伍中，一连串长相清秀身姿优雅的宫女鱼贯而出，人人手中均拿着一块垫子，从颜寂的鸾车前，依次将垫子铺在地上，一个一个垫子朝着前方延伸，不一会，便成了一条能容两人同时走过的路。
颜寂从鸾车上缓步走下，目光只有一个方向——她脚步不停，轻盈的步伐踩在软软的垫子上，一步一步朝前方走去。
完颜朔夜从马上翻身下来，看着颜寂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而他身边，早有宫女垂首而立，双手捧着一盒物事，高举过头。完颜朔夜在袖子中的手不自觉地紧紧握起……他的妹妹啊……
颜寂站在完颜朔夜面前，唇边忽然绽放出一朵烂漫如春花的笑容，完颜朔夜晃了晃神，而颜寂身形却缓缓委顿下去……素白的双手拉起大红喜袍上长而阔的衣摆，缓缓跪下。
她仰头看着如神祗一般俊美无双的完颜朔夜，眸光清澈，笑意和煦。
两兄妹凝视了好久，颜寂抿了抿唇，这才开口道：“哥，妹妹此去，不知何时才能相见，请哥哥待我照顾好父皇还有我的三哥哥。”所有无声的情感，都化作了这么一句一出口便入了风消失无踪的话……哥，你可知道，你和父皇是这个世界给我的最好的礼物，曾与你们生活过一段时间，已经是我前生无法企及的幸福了。
哥，你和父皇，一定都要好好的，等着我回来。
即便我用的是不同的名字，不同的身份，不同的样子，可你们还是会认我的，对不对？
下一次，我会告诉你们，我不是完颜即墨，我是颜寂。但是这一辈子，下一辈子，我都是你们的女儿、妹妹。
哥……到时候，你会原谅我的，对么？
颜寂的眸光婉转，未曾说出口的话，就在心中轻声念着。贴身带着的轻水剑仿佛也感受到了她此刻复杂的心情，也在轻轻颤抖着，却并未出声。
完颜朔夜在全过程中没有丝毫表情变化的脸，在听到颜寂那话最后几个字的时候，终于泄露了一丝动容。喉头似乎有一种火辣辣的感觉，完颜朔夜强自压制住心中的情绪，颔了颔首。
颜寂见了他的动作，心中似乎落下了一块石头。
这就当做是你的承诺，到时候你必不会怪我这个妹妹的，对不对？
如此想着，颜寂再度展颜一笑。那绚烂的笑容，直让天地万物一瞬之间失去了原本的颜色！周围看见她笑意盎然的脸的人都是一脸惊叹……这样的女子，只应天上有！
那些从明国远道而来的士兵，原本都对他们这位未来的皇后娘娘心中略有不满。毕竟他们的陛下现在仍在孝期，按理讲是不能办喜事的，可他们年轻有为英明神武的帝王却为了这个女子打破了老祖宗定下来的规矩。便是这个女子是金国女帝又如何？再说，明国刚刚经历一场内乱，国库空虚，民生尚未完全稳定下来，帝王就为了迎娶这个女子以数以百倍的国礼相迎……单是这两条，已经足以让明国上上下下在这位未来的皇后到达明国之前就已经产生不满了。
那些士兵从明国而来，明面上自然不能表现出来，可心底多多少少都有些想法。
可今日一见，这位墨女帝，他们未来的皇后娘娘，竟然是这样高贵出尘的女子，不说那清丽绝俗的姿容，只单单说那高洁而清冷的气质，已经让人打从心里难以讨厌起来。
颜寂的美，是清冷高贵的，并不流于媚俗，与那些以色事人的所谓美女完全不同，更何况，单说她的身份——一国之帝，便已让她高高在上，再加上如此的容貌，便是注定了要让世人都匍匐在她脚下。
在众人发呆的瞬间，颜寂已经盈盈拜下，怀着万分虔诚的心情，规规矩矩地向完颜朔夜磕了三个头——由于完颜天麟身份的问题，他不可能亲自出来送嫁，而完颜朔夜在这里，自然是长兄如父。而在颜寂心中，完颜朔夜也完全当得起这三叩首之礼。
一旁的礼仪官见颜寂已行礼完毕，便小声地提示了完颜朔夜一声，该给女帝盖上红盖头了。话刚出口，便收到完颜朔夜一个冰冷得足以冻死人的眼色，顿时被吓得战战兢兢不敢再出声。
完颜朔夜抬手在旁边宫女举起的托盘上掀开了盖住的红绸，下面，是一方精致绝伦的新嫁娘的红盖头。这方红盖头乃是月前完颜天麟特意吩咐司衣署赶制的，用的是最好的丝线绸布和手艺最灵巧的绣女，别看这盖头只那小小一方，可要绣得好，那是要花费大量心血与人力的。
完颜朔夜双手便要执起那方红盖头，那手却是顿了顿，过了好一会，才猛然伸手拿起那方红盖头。拿在手里，丝滑的质感让他心中一凉。对上颜寂充满笑意的双眸，才无奈地摇了摇头，双手小心展开手中的红盖头，慢慢，慢慢地盖到颜寂的凤冠之上。
颜寂的后脑已经笼上了那方红绸，而红盖头的前方，却还攥在完颜朔夜的手上。
颜寂笑着，直视上方那乌黑深沉的眸子，嘴型微动。完颜朔夜的手微微颤了颤，这才轻轻把那红盖头完全放下，遮住了颜寂那双莹亮灵动的眼眸……
这时，颜寂两边各走近一名宫女，双双把颜寂扶起，再小心翼翼地引着她，往鸾车走。
完颜朔夜看着她一步一步地走远，看着她坐上了鸾车，看着鸾车的帘子缓缓落下，看着明国的烨王赫连云烨过来微微施礼，看着她的仪仗队与城外赫连云烨的大军汇聚在一起，看着那浩浩荡荡的队伍逐渐消失在眼前……
而方才颜寂那句无声的话，却似有声一般不断在他心中回荡。
哥，等我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