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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碧秀山 如意阁

    晋元年330年的深夏,倾盆的大雨席卷了这座帝都。

    深山之内的猿啼几近哀鸣一般,似乎是也即将被吞没在这氤氲浩渺的雾水之中。

    在山林的深处,有一湖潭,临近远山,四周郁郁葱葱的林园气势磅礴而不失温柔儒雅,自有遗世独立的一番韵味。

    这是阮宛珂不告而别逃离齐国皇宫的第二日,她扮成一个失忆姑娘,举目无亲沦落街头,一心想着能凭借楚楚可怜的身世和倾国倾城的姿容被齐国的权宦家族收至府内,能与璞贤近在咫尺,又能使楚王碍于自己的下落不明而暂缓发兵,却不想竟然被那上街卖画的男子捡回了山林之中。

    阮宛珂睡眼惺忪的从木床上坐起,窗子外面树影婆娑,那翩然立于院中梧桐树下的男子,正是这如意阁的主人——白玉。

    如意阁位于碧秀山深郊处,左右悬崖,高山耸立,蔚然草木,水迸湍急,置身其中远目望去,终年雾气暮霭不曾散去,恍若人间仙境般的隐秘。

    而至于白玉,阮宛珂并不知道关于他的一切,甚至昨日他从大街上带走自己时也只说了一句话——我叫白玉,你可以跟我走,也可以留在这里等待不怀好意的人将你虏走。

    然而至昨天一晚,阮宛珂便明白他为何如此傲慢,白玉不仅有着惊世骇俗的绝妙武功,更有着炉火纯青的妙笔丹书。

    阮宛珂此时此刻抬起头,睁着熠熠的美眸,环顾着如意阁内的陈设。

    白玉虽然下笔如神,却很是吝啬自己的笔墨,屋内除了唯一的一幅岁寒三友的水墨丹青,便只剩下一幅美人图。

    阮宛珂走下床,踱步来到那一幅美人图前,浅笑嫣然,双颦百媚,只可惜没有落款和印章,唯有一个孤孤单单的持扇女子,忧伤而落寞。

    门在此刻被人从外面推开,虽然步子很轻,似乎并不想被察觉,可是年久失修的木门仍然发出吱扭的声响,阮宛珂回头望去,是白玉。也唯有白玉,会在这任谁也会迷路故而人烟绝迹的碧秀山中来去自如不受羁绊,只是他却不似他的名字那般温润如玉,冷冰冰的一张脸,愈发衬得碧秀山那么寂寥荒凉。

    “快吃饭吧。”

    白玉将一碗米粥和一碟小菜放在桌子上,正要转身离开,却不经意目光流转至呆立于画前的阮宛珂,脸色一沉。

    “你在看什么?”

    阮宛珂指了指墙上挂着的美人图,“那女子可是你心爱的人么?”

    白玉冷冷的一笑,“与你相干么?”

    这一句反问让阮宛珂不禁呛声,她微微蹙着眉头,紧紧咬着嘴唇。

    “我只是好奇而已。”

    白玉却是疏漠的一声冷哼,“男子好奇,可夺江山,女子好奇,有何用处?”

    他说罢转身欲走,却为着身后女子一声壮志之语而顿住。

    “女子好奇,可颠覆男子的江山。”

    白玉肩膀微动,转身,一丝凛冽的寒光从阮宛珂的脸上掠过,瞬间僵直了身子。

    这样的傲骨女子,多年前,他也曾遇到过。

    那年他十七岁,她方才十三岁。

    她有着婉约的江南书卷气,一双清澈的眼眸似乎拢起了天下的灵动,他上街遇到她,两人竟然同时对同一把木梳爱不释手,她笑他,“你是男子,为何喜爱女儿家的东西?莫非你有意入宫司职么?”

    他讶异于一大家闺秀竟会如此大言不惭,竟然伤了名门气度,便故意气她,“女子皆留青丝,男儿亦有长发,我若入宫司职为宦官,姑娘可愿相陪?”

    她被他调戏一语竟然气出了眼泪,眼眶盈盈之际他不禁心生怜惜,正要道歉,她却捂着脸转身隐去在人群之中,他只记住了她最后一句话——我会报今日羞辱之仇。

    这一记,便是整整七年。

    七年之后,他再无法忆及当年那份心动的感觉,街头巷尾,只为女子作画,但凡有丝毫像她的地方,他便欣喜若狂,分文不取,可是沧海遗珠万千,不复初见那一个的美好粲然。

    今时今日,面前的女子竟然如此豪言壮语,再望她的眉目,果真有颠覆天下的妖魅,他不禁心中一动。

    “你叫什么名字?”

    阮宛珂未语先笑,“我失忆,怎会记得名字?”

    白玉一愣,旋即释然,她既不愿相告,再问也是也是枉然。

    “那你便唤作玉姬,如何?”

    玉姬,美则妖姬,蛊则媚兮。

    果然是好名字。

    阮宛珂一点头,“此后我便是玉姬,如意阁的玉姬。”

    其实阮宛珂并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做玉姬,她更不知道白玉为何收留自己,为何教自己习武。只是很长的一段时间,他都沉默不语,除了一些必须要讲的话,便如同两个哑巴一般的再无交集。

    直到那一天,如意阁忽然又来了一个男子,阮宛珂坐在院子的梧桐树下,亲眼看着那个男子被白玉带进了他的房间,透过半开的窗子,她看着那个男子脱下衣服,然后背部用利器刻着一个很大的“恨”字,血迹早已干涸,白玉突然就笑了,他的笑容明媚而深沉,是阮宛珂从来不曾见到过的,属于男子的笑容。

    他只是拍拍那男子的背部,然后唤了声“冷仇”,阮宛珂亦不知道这是那人的名字还是白玉自己为他起的,如同自己的“玉姬”一般,只是漂泊天涯的代称,只是在冷仇走出房间的时候,阮宛珂从他的眼中看到了昭然明朗的嗜血的仇恨.

    冷仇便也住了下来,在如意阁的身后,盖得一间茅屋内,成了他在碧秀山唯一的栖身之地。

    之后阮宛珂曾在冷仇上悬崖练功的时候跑去问白玉,为何冷仇的背后会有一个触目惊心的 “恨”字?白玉停下手中作画的笔,目光坚定,语气凛然。

    “正是如此,我才留他。只有同样背负仇恨的人,才能成为永不会背叛的盟友。”

    阮宛珂只是语塞,那时她还并不明白,白玉的心中究竟隐藏着怎样惊天动地的秘密。

    漫天呼啸,风雨凄凄。

    如意阁等来了今朝入夏的第一场雨。

    本是夏季,再寒再冷也不过只是一时而已,唯有这深藏于磐石山之后的冰潭,无论盛夏严冬都只散发出浓重的萧索之意。

    阮宛珂奉白玉的命来给冷仇送饭,她本还好奇这被传得神乎其神的冰潭到底是怎样神奇的景象,走入其中只觉得冰爽袭人,通体舒畅,再往里面走却隐约觉得寒光犀利,履步为艰,她抬头细望,冰雕固岩,崖涧滴寒,一处冰窟在冰面之上散发着炯炯逼人的凛冽之光,这极地世界恐怕冰雪三千日也积蓄不了如此阴冷的一面潭泊。

    阮宛珂呆立于岸边,出神之际冷仇已站在她身后,如同幽灵鬼魅一般的声音在空荡的地下冰潭飘渺旷远。

    “你要寻短见?”

    阮宛珂被吓了一跳,她回头,冷仇正面无表情的望着冰窟,似乎方才说话之人不是他一般。

    “你还自诩什么旷世四将之一,竟然躲在女子的背后骇人。”

    阮宛珂语气之中颇带了些埋怨意味,她赌气似的将食盒扔在冷仇的脚下,转身欲走,又不禁停下脚步,迟疑着回头。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冷仇仍旧沉默不语,弯腰将食盒放到一块磐石上面,阮宛珂知道他这是答应的意思,冷仇不爱说话,如果方才他没有躲在自己背后出言吓人,任谁都会以为他是一个哑巴。

    “如意阁墙上挂着的美人图中的女子,她和白玉是什么关系?”

    “多年前的知己。”

    冷仇竟然不曾避讳,毫不犹豫的回答了,阮宛珂欣喜不已,赶紧趁热打铁一般,“那么,她现在身在何处?”

    “死了。”

    “怎么死的?”

    “万箭穿心。”

    冷仇如同在讲一个与自己无关又极其普通寻常的故事一般云淡风轻,连语气也是一如往常,他那张冰冷沉静的面庞仍旧冷酷俊逸,唯有阮宛珂心中做不到如他那样的波澜不惊。

    “她为何死于万箭穿心?”

    冷仇抬起头,深紫色的眼眸淡静如水。

    “因为她想要白玉活下去。”

    阮宛珂不懂,为何武功精妙的白玉能够训练出天下旷世四将却要一个柔弱的女子代他受死?还是万箭穿心的残酷死刑?那么深情的白玉是否真正上只是一个卑鄙无情的男子?

    阮宛珂正想着,冷仇突然脱去了上衣,古铜色的健壮肌肤暴露在寒霜刺骨的风雪之中,壮观而勇烈。

    阮宛珂蓦然睁大了双眼,冷仇望着她,竟然有些不知所措。

    “你。。。不知道回避么?”

    阮宛珂不解的蹙眉,“我为什么回避?回避什么?”

    冷仇似乎不愿再与她说什么,他喜欢聪颖的女子,如阮宛珂这般蠢昧,他不屑再多言。

    白玉曾经告诉过她,若是女子下冰潭,必要剪去一半青丝,若是男子下冰潭,必要脱光衣服,浸泡在其内长达七个小时,否则便会暴毙身亡,七窍流血,连尸身也化作冰水相融,阮宛珂也只是在看到冷仇脱得一丝不挂、赤 裸裸 背对自己时才恍然大悟,她羞愤得一声尖叫,匆忙拔腿就跑,再顾不得女子的闺秀风范,在走出潭口之时她听到来自于里面放肆的笑声,阮宛珂楞了一下,怎么,是冷仇在笑么?不会的,一定是自己听错了,冻得太久出现了幻觉罢了,阮宛珂自嘲似的摇了摇头。

    那么冷血的男子,又怎么会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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