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魏国宫 皇园熙宇堂
潭映绿波，缭绕水汽，堤堰庄瓦，朱门罗雀。
梧桐宽叶延伸进半开半掩的窗子，隐约透落其中望见一梳妆女子，淡扫娥眉绿黛，轻绾垂腰发丝，瑶锁配置胸前，娇嫩鬓垂双肩，翩若惊鸿之仙貌，婉若游龙之身姿，星辰婉约，婀娜腰肢，纤弱桑榆，灿若芙蓉，莞尔一笑，浅颦媚兮。
妆已毕，黄衫落，轻纱朦胧，风姿绰约。
“姑娘，日头升了。”
黄衫女子应身回眸，正是一首琴词得君心的慕央。
宫人见她绝色容颜，亦是惊为天人。
“姑娘美艳，世间无二。”
慕央浅辄一笑，将身后的垂发拢至肩头，说不出的妩媚风情。
“与她相比，我又算得什么。”
那一年冬末，商婕妤出宫省亲，慕央还只是十一岁的姑娘，她在街头卖茶，远远痴痴望着商婕妤浩荡威武的仪仗，竟不留神将一筐茶叶被为首开路的将军坚硬的马蹄踏翻，她泪流满面，只是记住自小听养父说的，若是碰上了皇家的人，只可笑，不能哭，她咬着嘴唇，不敢哭出声音，眼泪却不止。
商婕妤自车轿的门帘望见了她，便止住了仪仗亲自下车，那日情景，慕央已忘却，她只记住了那个身穿黄裙，珠光熠熠的女子，美艳绝伦，惊天动地。
身为皇妃的她竟俯下身，笑语温润，她买下了那些被践踏成泥的茶叶，将一定银子放在慕央手中。
“小姑娘，我是商婕妤，待你满了十四周岁，入宫来做我的侍女，便不用如此辛苦了。”
她紧紧捂着慕央被冻成疮的手，直至将手焐热，才回到了马车里。
十四岁，艳华女。
慕央一日一日的盼着，只是十四岁未满，商婕妤已逝，她便立下誓言，自此为了商婕妤而活。
只为那一日的暖手恩情，倾囊相助。
直到遇上白玉——商婕妤之子，璞辰。
他是商婕妤最心爱的幼子，当年皇后独霸后宫，为了保爱子平安，商婕妤认了宫人所生之子璞贤，将他送出宫外，幼子长成，苍天有泪，本是富贵亲王，却成山野隐士。
慕央褪去少女纯真，蜕变妖姬美人，只为助他颠覆齐国，一统江山，她只以为，这便是商婕妤毕生所愿。
或许是吧，商婕妤唯一一子，却是布衣百姓，她如何在九泉之下瞑目？
慕央记得，白玉说过，与她一同进宫的，还有玉姬。
选妃失利，只因慕央中途退场，白玉临时有令，唯有玉姬方能为妃。
如今千帆过尽，玉姬沦落寒宫，她只能委身君王，才能助那个命定于天的女子早日凤冠霞帔。
她只想着多年后，若是璞辰真能君临天下，待他知道，慕央真情，会否不弃？
“秋儿，你可知道园子里有一处寒宫么？”
“姑娘怎的问起了寒宫？那里面的宫人是因为犯了错失被从皇宫里面罚出来的，日子过得苦，月钱也少的可怜，就在园子的那面，不远。”
慕央沉吟片刻，“你可有事？若是没有，能否带我去？”
秋儿一愣，“姑娘怎的要去寒宫？那里脏乱，又是一群粗使的宫人，当心冲撞了姑娘。”
慕央笑道，“我亦只不过是一个平民女子，与寒宫的侍婢并无差别，有何不可去？又怕什么冲撞了我呢。”
秋儿眉眼含笑，“姑娘只怕也做不了几日平民女子了，奴婢还从未见过魏王竟如此为一个女子上心呢。”
慕央挑眉一笑，“哦？那你说说看，魏王如何对我上心了？”
秋儿扶着慕央走到门口，推开出去，明媚的冬日阳光虽然不够温暖，却也温和从容，并不凛冽。
“姑娘只管看一看这熙宇堂的里里外外，外面虽是冬日寒雪，这园子里亦是四季同在，寒宫那边还有寒风微雪，唯独这魏王赐予姑娘住的熙宇堂，明媚四时好，日日如春，到了晌午，还有蝴蝶自秦淮河畔飞来呢。”
慕央伸出手，几滴温泉水自檐上滴落下来，融在掌心，亲肤柔润，不禁也展颜一笑。
“果然是人间四月天，处处皆是不同，同一个园子里，有的温暖动人，有的便是凛冽刺骨。说来也真是神奇，这样的好地方，只怕除了魏王，再也没有有福气的人能享用了。”
“回禀姑娘。”
一名宫人从院子外面进来，屈膝行礼，“王后娘娘到了。”
还未等慕央开口，那秋儿却急着抢先道，“王后娘娘亲自过来咱们这里了？”
慕央见她神情急躁，心中也诧异，这两日朝夕相处，她深知秋儿不是这样不稳妥的人，怎么提到了王后便如临大敌般。这王后亦是女子，她还有何本事大于天不成？
秋儿打发了那名宫人去门口迎接，自己则对慕央道，“姑娘不声不响的住进了园子里，又是熙宇堂这样灵秀雅致的好地方，宫中人多口杂，必是私底下议论纷纷让王后娘娘听了去，这才跑来了这里，为的就是瞧一瞧姑娘。”
“那有什么可怕的？”
慕央不以为然道，“不过一个女子罢了，身份再如何高高在上，亦是女子而已，她若是想来瞧瞧，我只管闭口不语让她瞧瞧就是了，你何必恐慌成这个样子？”
秋儿急得眼睛也红了，说话却磕磕巴巴起来，“姑娘不知，这王后娘娘可是比郑夫人厉害百倍的，郑夫人不过脾气不好，生性傲慢，又是公主的母妃，可是王后娘娘却是深藏不露的，姑娘若是。。。”
“王后娘娘驾到！”
秋儿还不曾说完话，门口一声公公尖锐的嗓子立时传了进来，两名宫人自外面推门而入，慕央还未反应过来，秋儿只一用力将她拉着跪在了地上，口中高呼，“参见王后娘娘，娘娘千岁金安。”
慕央抬起头，与孟含乐四目相视，却闭着口只字未出，孟含乐见她如此，不禁失笑。
“本宫只当魏王看上了何等貌美聪慧的女子，竟原来是个哑巴？”
随侍的众人闻听此语不禁掩口窃笑，秋儿正欲请罪辩解，被慕央拦了下，她目不斜视，亦面不改色，却干脆的站起身。
“王后娘娘是魏国最高贵的女子，我非贡女，亦不是储妃，只不过区区一平民女子，得王后亲自来看，真是受宠若惊，只是魏王留我在此居住，可不是任谁都能肆意凌辱的。王后只道魏王看错了我，我亦不知魏王眼力一向不好，后宫诸人皆是如此难登大雅之堂。”
“放肆！敢对王后娘娘不敬？”
孟含乐一摆手，制止了身后宫人的呵斥，她微微眯了眯眼，冷冷一笑。
“原来不仅不是哑巴，竟还是一个如此伶牙俐齿不吃亏的女子！魏王看惯了后宫的娇媚，也想改一改山野之味了么。”
她说罢上前两步，伸出手，用力抬起慕央的下颔，“本宫贵为王后，本事不该私下来见你这样一个无名无分又无世家的女子，只是本宫宽仁，想着魏王心思，却不想失望之极。”
慕央亦不甘心被辱，她狠狠的别过头去，甩开孟含乐的手，怆然道，”王后惊奇，我却不然，魏王之心，现已明了，后宫之人大多谄媚做作，魏王看得多了，厌倦烦腻，是意料中事，王后嫌我山野之气，我却只怕您今后，要嫌的更多了。”
孟含乐气恼，却奈何说不过她，又有众多宫人在场，不好失了身份气度，只得作罢。
慕央亦是气急，孟含乐才走她便重重的哼了一声，转身进了屋子，秋儿紧跟着也进去，又探出半个身子四下看了看，方才关上门。
“姑娘怎么这样好胜？您现下还未有名分在身，与王后娘娘争锋既是赢了又能讨到什么便宜呢？还白白的气了自己的身子，又让王后恼火。”
慕央转过头去，一言不发，秋儿叹了声气，将新泡好的茶端过去，又道，“奴婢亦是为了姑娘好，园子虽说也是皇家的，却不比皇宫内院，宫禁森严，万万出不了什么差错，可您住在园子里，又未曾得到封犒，若是触怒了王后娘娘，她随意打发一个由头，将您带往别处去，抑或是。。。便等同丢了一个宫人罢了，谁会追究呢。”
慕央转过头来，目光凄然凛冽。
“抑或是什么？杀了我么？我心知自己卑微，命比纸薄人似蒲柳，没有谁会在意我，只是我漂泊半生仍有傲骨，任她是何等人物，让我屈膝低头，我断断做不到！”
秋儿也是伶俐的丫头，能在这人吃人的园子中活得如鱼得水的，自然有过人之处，短短两日她也看出慕央的傲气，心知定是拗不过她的，也只好不再提及。
只是慕央却在心上钉下了一根刺，她是为着相助阮宛珂与白玉里应外合借助魏国从而颠覆齐国才委身做魏王的女人，本也无心卷入后宫风波，待阮宛珂各归各命，她也便撤手去做她该做的事，可自己方才在园子中住了两日，也算不得什么主子，竟受了这样一番折辱，看来若想在后宫中生存，无名无分无宠当真极难。
慕央握了握拳，一丝岿然之气闪过，璞辰，我既要助你夺下帝位，亦要活得威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