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魏国宫 惊鸿一瞥
莞莞秦淮曲,滔滔柳下音。
江南烟雨四月天,人间桃李盛源泉。
在魏国秦淮河畔,每逢四月份便是赛龙舟、饮花酒的日子,自船上遥遥望去,粉衣新秀,桃红柳绿,扬梨飘摇,烟花繁梓。
天下四方皆云:“宁杭西湖惊四海,苏扬秦淮艳京都。”,便正是这秀比天堂的时节了。
元晗的龙舟渐渐驶靠岸边,袭人沁心的香气飘飘而来,他不禁精神大好,一队秦淮花女捧了彩灯缓缓迎上来,行礼,洒彩花,歌舞齐欢。
孟含乐紧随其后自凤船上走下,身后跟着一众妃嫔,郑鸾儿瞧着那莺歌燕舞缇缇萦莹的艳丽女子,不禁气恼,她不屑一顾的别过头去,自喉中挤出一声冷哼。
“不就是花街柳巷的红尘妓女么,还给她们起了个新名号,什么秦淮龙女,也不怕风大刮了舌头么。”
“如此年轻貌美,龙女之名自然当之无愧,郑夫人在深宫之内居着,又怎知这秦淮龙女是从魏国苏扬千百名女子之中千挑万选出来的,最是容貌出众的,丝毫不逊于宫中妃嫔。”
“绣花枕头,傻子花瓶,这些宫中从来都不缺少,魏王出了东宫进西宫,看也看腻了,何必跑到这儿看这些庸脂俗粉。”
郑鸾儿反驳了孟含乐的话,心中不免痛快了几分,她昂首上了岸,经宫人的引侍进了含春园。
孟含乐回头冲着古儿使了一个眼色,古儿立时心领神会,颔首退了下去。
含春园坐落于秦淮河盘花楼东南方向,东面可望见河畔,南面可饮翠林,一年四季烟波绿堤,雨雾朦胧,甚是醉人心意。
日久年深,这块宝地便成了有名的烟花之地,富人显贵,才子文人,大多聚集在此,品茗风花雪月,畅谈天上人间,是为风靡一时。
这”含春园“三字是元晗初建魏国之时亲笔提名的,他本也只是想附庸风雅一番,不想却因与王后名讳同字而被纷传魏王王后伉俪情深,成为经久不衰的榜样佳话。
林紫衣坐在最末一位,却能最是清楚的望见这三个镀银大字,不禁笑道。
”魏王笔力浑厚,可见书法深有功底,想必也是习武所致的内力,可这样苍劲惊人的笔锋,竟写出“含春园”这样风月唯美之词,非但不显突兀,却也相得益彰。“
元晗抬头观望,也笑,”朕与王后,却也因这含春园三个字,做了一回百姓眼中的神仙眷侣了。“
”魏王怎么不将这秦淮街上的亭台楼阁全都题名刻字?王后一向贤德,自然也愿意与大家分享,魏王何不将妃嫔名讳全用来命名,既是风月佳话,理应人人有份。“
郑鸾儿笑着站起身,向元晗敬了一杯酒,她一向不胜酒力,才一杯下肚,便已粉面含春,两颊绯红了,倒是也娇媚动人。
元晗见她如此,打趣道,“旁人便也先算了,朕来时瞧着那些秦淮龙女站着的花厅颇有几分韵味,不如朕便以鸾儿之名题刻,唤作醉鸾台吧。”
郑鸾儿不禁笑得更加动人,她斜倚在梨木凤仪之上,一双潋滟的桃花目春水荡漾。
“如此说来,醉鸾台,倒真是比含春园还要令人拍手称奇呢,魏王虽为武艺精绝之人,可论起人世诗情来,却比寻常酸腐的诗人还要底蕴非常呢。”
“诗人文士最爱卖弄才学,所成文句大多辞藻华美却毫无深刻意蕴,品读一番索然无味,只觉顺口顺眼罢了,正如美人空有美貌却无气韵也是枉然徒劳,魏王含春园只听便觉春意盎然、如沐春风,醉鸾台想必更是倾倒天下人之心了。”
阿西苓也笑着附和了一番,孟含乐端起桌上的酒杯,侧过身子敬了元晗一杯,放下时不经意看了一眼本是慕央却空着的座位,惋惜了一句。
“可惜慕美人已有近五个月的身孕,否则若是慕美人能来,这未央宫当真更有几分滋味。”
元晗目光望向前方水波粼粼的湖面,一群年轻女子彩裙凉帽,手握花草,正在划舟追逐嬉闹,他不禁多望了一眼,正在凝眸出神之际,一阵悦耳的琴音飘飘荡荡自对岸传来,众人也都在霎那间停止了玩笑嬉戏,屏息静气倾听这世间难得一闻的天籁之曲。
那琴声愈来愈近,元晗慢慢站起身,不经意瞥见湖面深处,多了一条飘荡的小船,紫杉蓝水,幽幽之意,那船头却只有一把古筝,琴音悠扬不绝于耳,却看不见弹琴之人。
孟含乐自顾自一脸淡然的饮着香茶,郑鸾儿却赌气般的挪开目光。
“欲擒故纵的把戏,如此故弄玄虚,为的不就是勾着人的魂儿么?人不在,一把琴却自己弹出声响,当咱们是傻子以为世上真的有仙术么?这人躲在暗处,操纵船上的一举一动,这样的俗气,实在无聊。”
郑鸾儿话音未落,却听得琴音戛然而止,顿时一片寂静,唯有水波涟漪,轻轻碰撞激荡,才偶有一阵清脆之响。
元晗四下张望,只见一队花装龙女自这边岸上整齐走过,最末一个穿着却极是与众不同,一身熙熙白裙,一支玉润珠钗,也唯有她蒙了一面白纱,撑了一把油伞,似是自蒙蒙细雨中漫步走来,格外清爽唯美,诗情画意。
元晗抬起手唤了一声“姑娘留步!”,那女子却反而走得更快了,只一眨眼便坐上等候在岸边的小船,她却未曾直接离去,而是站于船尾,揭下白纱,只是距离太远,唯能望见她模糊的面庞如花如雪,笼罩在一片缭绕的水雾之中,她蓦然回眸,如灿星光芒,甫照千里,盈盈姿态恍如紫云仙子。
霎那竟是江南烟雨朦胧,未时烟波。
这女子,一袭袅袅青衫,明眸善睐,顾盼生姿,?婷琴瑟好。
手撑油伞,随船渐远,倾城之美,模糊了秦淮河畔杨柳芙蓉。
元晗恍然惊觉,盈盈语出:那青裙蓝伞下,是哪一宫的女子,为何身姿背影如此熟悉?
孟含乐轻轻抿了一口茶,闭目细品,似是沁香入骨。
“这青衣女子,只远远一观便已是倾城之貌,近身一望还不知如何国色天香,臣妾只瞧着,比惊天下的慕美人,还要动人三分。”
郑鸾儿心内不痛快,却也被那女子之美艳绝伦惊住了,她伸手去折垂落在肩头的柳枝。
“臣妾只一心以为,秦淮河畔都是一群俗物,不想却还有如此脱俗之人。”
郑鸾儿说罢瞧了一眼沉默不语的元晗,幽幽叹气道,“只可惜那女子似是不愿多做停留,赶着便走了,好像生怕被谁选上一样,这样女子,到底福薄,入宫亦是不祥。”
众人似是为着那青衫女子匆匆离开而庆幸许多,若是她留下,魏王血气方刚如何能抵住她这般美貌?只怕后宫又要一任群芳妒了。此时众人不禁也都松了口气般,继续玩笑饮酒,笑声连连。
孟含乐怎会不知元晗的心思,那青衣女子是谁,却没有人比她还清楚,这一招欲擒故纵,善妒的郑鸾儿果然一语道破,只是还沉浸在方才那惊鸿一瞥之中的元晗,又如何将她的话听进去了呢。
他仍旧是神情恍惚,似是没有从那美轮美奂的一幕中脱离出来,孟含乐心中也不禁喜悦,自己如此费尽心机的策划周全,看来应是不辜负了。
她为元晗将面前的酒杯斟满了,幽幽道,“魏王方才可曾看清了那青衣女子的样貌?”
元晗沉默不语,摇了摇头。
“那魏王可曾想到了什么法子从这偌大的秦淮河畔找到这名女子?”
元晗抬头,又沉默低下,紧紧握着那酒杯。
“今日是秦淮之节,过往人海皆是来自于天下各地,朕怎知她便是秦淮女子?”
“若是魏王张贴皇榜昭告天下自然可以找到,只是为了寻觅一个女子,如此劳师动众,只怕招人非议,如此说来,只怕大海捞针,不知何年何月了。”
孟含乐悠长的叹了声气,坐回席上,目光却仍旧望着元晗。
“魏王方才讲,那青衫女子为何如此熟悉,可是想起了谁么?”
元晗神色一动,目光一怔,摇头,又点头。
他将杯中酒仰脖一饮而尽,又用力拍在桌上,手稍稍一紧,便捏成了一堆碎片。
那青衫蓝伞,那玉润珠钗,那惊鸿一睹,这女子,分明是昔年的陌涵,如同重生一般的神似。
他闭上眼,心中惊喜而悲伤,陌涵已亡故六年,她又岂会出现在这人间天堂,秦淮河畔的四月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