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齐国宫 尘世凉 未曲尽
朱雀画壁，冗街长廊，深巷倦倦莺啼。
四下沉静宁和，唯有头上点点珠翠黛玉，暗夜中闪烁着幽深清邃的明光。
阮宛珂又一次踏入了这座她似是永世无法别离的帝都。
——齐国宫。
没有长情清风明月，没有梨雨漫天飞舞。
唯有恨意，抹不去的新恨与旧恨。
鬓角的流苏水黛随着急促的步子颤巍椅，璀璨的宫灯在静谧的夜下更显流光溢彩。
一切都没有变。
还是昔年景象。
行至昭仁殿门口，两侧的侍卫见是她，不免一惊，却又愕然，面面相觑，还是恭敬得行了一礼，铠甲在他们身上，闪烁着凌厉的寒光，阮宛珂望着那一扇门，紧闭的朱门，犹豫了很久，还是走了进去。
殿内把守的侍卫戒备得看过来，那目光似是要将阮宛珂看化一般。
“你们都出去，我与齐王，有话说。”
几名侍卫仍旧是面面相觑，似是为难，纷纷看向龙案之后坐着的男子，那男子仍旧是龙气威严，却说不尽的疏远傲慢。
他一摆手，“你们下去。”这才屏退了他们，随着关门的响声传来，阮宛珂的心，也似是沉入了不见光亮的谷底。
“朕知道，你必会回来。”
阮宛珂望向那个风华绰绰的男子，眉宇间寒气疏漠，唯有眼底的躲闪泄露了心事。短短的五日，竟如同五年般的遥远。
“齐王，我妹妹呢？”
璞贤的目光微动，双唇紧抿，他别过头，竟是为难！
“齐王，我虽不曾听你的，去杀璞辰皇子，可是，我却将妹妹留在花巷，是因我相信，齐王不会动她，那么，今日，我妹妹呢？”
“宛珂，不要再逼朕。”
“我为我妹妹讨命，竟是逼你么！”
阮宛珂的眸子中，妖红深邃，却不敌璞贤的瞳子蔓遮不明的迷茫。
“朕，并未动她，有侍卫和奴才作证，朕只是将她安置在你住的花巷，是她，是她自己跑到城墙之上，跳了下来，朕赶到的时候，也极力挽回了，她还是固执。”
“那是因为，蓉儿已经发觉，自己做了齐王手中的人质！”
璞贤一动不动的坐在龙案之后，他虽不说话，可是眼底昭然若揭的冷意已经回答了她。
“齐王你说过，你不会杀我，也会留下蓉儿。”
“朕并未食言，是你妹妹，一意孤行，以为自己死了，便能救下所有人。”
璞贤的唇角勾起一抹嘲讽，“你说朕杀她，她不过一个十七岁的亡国公主，能威胁朕什么？朕何须杀她？”
“是啊，齐王，楚国江山已是你的了，你为何还留不下蓉儿一条命呢。”
阮宛珂呓语般的说着，眼底晶莹泪花，几度欲要落下。
璞贤张了张口，最终还是将那解释硬生生的咽了回去。
“朕，没有。”
“你若是朕无此意，为何不放她离开？”
阮宛珂毫不留情的截了他的尾音，她一僵，璞贤亦是一僵。
“你若不走，她可与你相依为命，你却走了，那朕放了她，她如何生存？去花街为妓么？”
阮宛珂愣住，许久那盈盈打转的泪水便流了下来。
自己怎能将她独自留在齐国，这虎视眈眈恨她不死的人，如何能留下她？自己有何资格来此质问，若非一走了之，蓉儿也不会落此结局。
“齐王，我不会再走，只要你想杀，随时来花巷，我恭候你，楚国公主，傲骨犹在，绝不皱眉。”
璞贤看着阮宛珂，眼底有微微的动容，随即却又那样冷硬如铁。
“朕在你眼里，便是一个弑杀成性的君王么？”
弑杀成性。
你不是么。
昭王何错，宣王何错，璞辰何错。
我妹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又能威胁你千古帝业什么。
阮宛珂的沉默，在璞贤的眼中竟成为了默认，他紧紧握住拳，却又渐渐的松开。他绕过龙案走至阮宛珂身边，轻轻的吐了一口气，这几日，他也沉浸于对阮宛蓉一死的震惊之中，分明沧桑了几分。
“朕承诺，可以包容你的一切，自今日起。”
赎罪么。为了我父王，为了我妹妹，为了失去的楚国江山，你给我这个承诺。
若是昔日，我会感动，会热泪盈眶。
但是现在，我只觉极尽讽刺。
璞贤，我承认，我还是下不了手，既是现在，我袖中握着匕首，怀中藏着银针，这是我来之前求璞辰教我的，为了今日与你一算总账，你死我活，可是我恨自己，既是这样血海深仇，我还是在看到你一双，竟含着无尽温柔对我的眼眸时，软了这双手。
伴随着窗外的云影拂动，打在龙延帘子上，茜纱明黄，暗香拂动。
昭仁殿的大门，忽而被人从外面推开，守卫的侍卫急急忙忙跑进来，却没有跪下，而是站直禀告。
“皇上，司马将军求见。”
璞贤一摆手，离开阮宛珂，背过身去，“传他进来，朕正好有事。”
阮宛珂无力的后退两步，却见那名侍卫的身影如此熟悉，他并没有立时出去，而是将手伸向了腰间，一锋利的寒光一闪，一把长剑凛然现于空中，剑如鬼魅嗤嗤，凌厉的逼向背对着门的璞贤。
千万思绪瞬间闪过，来不及她多想，眼看剑锋已近，阮宛珂合身扑上前去，挡在璞贤的身前。
剑气如虹，凌厉地逼向我的心脏。
阮宛珂仰首，寒气扫过，与那持剑的男子四目相视。
他眼底惊现莫名的诧异，想要收回剑势，可是长剑锋狠出鞘，那凌厉的架势，似是必取其命。
他几乎费尽了全身力气，用力将手腕一偏，那寒光凌厉的剑尖竟避开了阮宛珂的心脏，只是狠狠的插进了消瘦的肩头。
在长剑插入骨肉的一霎那，阮宛珂也认出了这名刺客，蒙面之下，姿容俊朗，颇有几分璞贤的英气。
——璞辰。
他还是不甘心，尾随自己进宫，只为狠夺其命。
阮宛珂的身子突然轻飘飘的坠下去，璞贤将她就势揽入怀中，眸子中有万般震惊，还有无尽的不可思议。
何止他如此不敢置信，既是阮宛珂自己都不敢相信，她竟会在如此千钧一发之际，推开自己的杀父灭国仇人，自己奋不顾身的迎上了那剑锋。
瞬间，她想起了三个月前，在齐国大军进入魏国的那一日，元晗为自己挡住了司马代圣的剑锋，护自己活命。
她明白，元晗在慕央死后，早已无心活下去，她的死，几乎夺去了他的半条命，那半条，想着不过是为她报仇，魏国覆灭于他而言已无可惜，所谓留恋便是承载他们欢愉的未央宫，可惜再不能回去，于是宁愿一死，也不做亡国俘虏。为自己挡剑，那却并不是爱。
可是自己呢，自己为璞贤挡这一剑，为的又是什么。
他方才的那一句：朕承诺，可以包容你的一切，自今日起。
这话真美，自万千尊贵的君王口中说出来，美的都不真实，像是一场梦。
璞辰片刻的惊诧后，又是飞身一剑，身形如同鬼魅一般，不容思虑已至眼前，璞贤慌忙之中一边迎战一边仓促搂着阮宛珂急急后退，凌厉的杀气冲天，包围着措手不及的璞贤。
璞辰的眼中尽是凛冽的仇恨，因为他愈是身处齐国宫中，这恨意愈是深沉，他不甘，这江山，若是昔年他没有离开宫中，本有可能是他，君临天下，威风凛凛。
而纯星之死，更让他恨毒了璞贤，他竟要杀了自己，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阮宛珂肩上的疼痛使她连呼吸都是拧眉的窒息，身子瘫软下来，竟用不上半分力气，璞贤一边伸手搪住那剑光，一边将她护在怀中，阮宛珂知道。此时此刻，自己成了他的包袱。
璞贤，你可以放开我的，璞辰不会杀我。
”将我推开，你或许能赢。“
阮宛珂咬着牙，自喉间逼出一句话，似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璞贤一边闪躲，一边靠近龙案拿起那把挂在墙上的宝剑，有了这剑，他便可逆回生死，杀退千军万马。
”朕不会放开你，朕昔年，错过你，让你成了元晗的妃子，已是悔恨，若是再放了你，朕便不如一死。“
”他不会杀我。“
璞贤与璞辰，在阮宛珂的这句话刚刚落下末音时，已然停住，阮宛珂强撑着睁开眼，他们各自将剑抵在对方的胸前，气喘吁吁。
”宛珂，你以为，你背叛了他，朕的四弟，还会留下你的命么。“
璞贤冷冷一笑，缓缓松开手，璞辰也松了剑柄，两人四目相视，说不出的危险。
”今日，你护着她，还要与我争斗，我赢了也不甘心，所谓同归于尽，也要光彩。“
璞辰说罢看了璞贤一眼，又将目光停留在阮宛珂身上，唇角微微扯起，却不是笑。
”玉姬，我说过，你有魅惑天下男子的美眸，果真，纯星亦不曾动了璞贤的心，你却能。“
他说罢收起剑，飞身一跃，自闻声冲进来的侍卫头上轻点一腾，便上了房梁，瞬间，隐去在了漆黑的夜色下。
璞贤看着阮宛珂肩上的血迹渗出，厉声冲着殿外大喊，”传太医！马上！若是耽误了，朕让太医院的人陪葬！“
为首的侍卫被这厉声吓得连剑也未握住便匆匆跑了出去，司马代圣上前一步，俯首在璞贤身前。
”皇上，那四皇子。。。“
璞贤伸出手，爱怜的轻轻拂过阮宛珂的脸颊，声音温柔，却不失威仪。
”此时，一切皆不重要，宛珂胜于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