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齐国宫 流言四起
一夜秋雨簌簌,打落了那些还未凋零的不合时节的花儿,早晨醒来推窗望去,皆是一地落红,姹紫嫣然,夺人眼目。
阮宛珂最是难过,向来以花比作女人,花儿如此薄命,岂非女子也是如此。
苍天素来不公平,男子最爱作茧自缚,为何却让他们尝尽世间幸而,女子便偏偏依附男子,韶华尽,红颜一声叹息。
阮宛珂凭窗倚栏,极目眺望,一行宫人匆匆自庭院前的花街走过,还不时三五成群指着凤珂宫门窃窃私语。
忽而一声门响,嫣然一边回头蹙眉呢喃,一边将自膳房提来的早膳放在桌案上,自言自语的走进来。
“娘娘,不知怎的,自从您回来,宫中多了许多眼睛盯着咱们凤珂宫。却不知为什么,前儿奴婢好奇,趁着她们围成圈儿说这话,便偷偷藏在后面听着,话儿是一句不曾听明白,倒是她们见了奴婢却四下散去,似是怕泄露什么一般,真是奇怪。”
阮宛珂淡淡一笑,俯身自那窗框上拾起一捧散落的花瓣,轻轻拂去那上面零落的雨迹。
“这有什么奇怪,宫中,尤其是后宫,遍地皆是流言纷纷,更是人们寻乐子的,她们怎么说随她们就是。”
嫣然无声将那米粥盛进碗里,阮宛珂却不曾喝,而是把玩着那碗上的鎏金碎边儿,咂咂嘴。
“我不过一个月不在,后宫是谁暂领妃嫔?“
”皇上不曾安排,必也是心知娘娘大富大贵,定能逢凶化吉回来的,所以只是按照位分顺应至乔贵妃打理。“
阮宛珂冷冷一笑,”我昔年的对头,陷害我入冷宫,今时今日我不在,正是极好的功夫给她装这贤良淑德,曾经我在后宫,是以描金的器具,她却改成不值钱的鎏金,还弄成碎边儿的,为的是让皇上看见她节俭么?“
嫣然也是笑,”乔贵妃半个月前见娘娘还不回来,便擅自做主,召来了后妃去她的宫里,说是替娘娘管理六宫一段时日,待娘娘回来之前都是她一力做主,头一件事便是撤换了那些看着价值不菲的器具,说是用什么都一样,何必将国库的银子浪费在这上头,齐国与天圣国战事一触即发,多留些银财为皇上犒赏三军亦是好的,后宫以她为首,带头节俭,皇上倒是极为赞许。“
”果真是将戏做到了点子上,邵家墨只会逢迎猜测皇上的心,秦赋更是对皇上既爱又恨,不知如何面对,更不知怎样表现,真要好好向乔禧如学学,这本事才是在后宫屹立不倒的能耐。“
阮宛珂说着就是一阵笑,侍女进来禀告,众妃已经早早的候在了凤珂宫的偏殿,阮宛珂来不及再吃,况且也没有胃口,便应和了一声,由嫣然扶着去了偏殿。
今日众妃来得格外早,面色亦是千变万化,阮宛珂坐下,她们行了礼,却是面面相觑,似乎彼此对证什么,阮宛珂手上踏着茶渍,眼睛却自她们脸上一一流连过。
”怎么,今儿你们有话说?若是有,就说来,本宫这里从不计较你们的话当不当讲。“
席贵人欠了欠身子,语气柔和。
”皇后娘娘悄无声息的失踪了一个月,皇上却不许人提及,也不派人去寻,而是说什么是皇上圣旨派娘娘去天圣国谈判,只是臣妾却惶恐,娘娘千金之躯,岂能单枪匹马连侍卫也不带便只身闯入敌国,不知娘娘这一个月可好?“
阮宛珂放下茶盏,自怀中拾出方巾,轻轻拭口。
“本宫一切安好,有劳席贵人惦记。”
说罢便望向闷头不语兀自饮茶的乔禧如。
“本宫一月不在,乔贵妃忙碌了。”
乔禧如抬起头,“娘娘多虑,臣妾是贵妃,皇后不在,从前还有邵昭仪打理,今日便理应臣妾,自然不怕劳碌。只要看娘娘平安回来,咱们心里就都安定了,后权是时候交还娘娘手中。”
“本宫听宫里的侍女说,贵妃为了省下钱犒赏三军,下旨缩减了后宫的吃穿用度,就连月月一批供奉的新器具也有描金的奢侈改成了鎏金边儿的,皇上很是赏识,觉得贵妃管理有道,本宫亦是如此觉得,本宫虽为皇后,这方面的心思远不及贵妃细致,是该检讨。其实什么不是用,何必一定要弄那些花里胡哨的过长场,汤倒在碗里都是喝,描金与鎏金的都是一个味儿。”
乔禧如笑着刚要接茬,却被秦赋抢先了去。
“皇后不知其中所以然,贵妃以为皇后不回来了,便擅自做主如此缩减后宫用度,大家虽然看似拥戴,实则更是不认同,三军犒赏自有民间富户,皇后自天圣国回来,自然听说了韩氏一族在民间有’第一善‘之说,为报其倾囊付出,天圣国王上将其独女招纳入宫做了宝姬,仅次于追谥的王后,而后宫却是一样的奢靡,流水儿的银子海量的往外架,贵妃却可着咱们自己头上减压,只为了博得皇上一声好,连后宫的骂名也担下了。”
“秦赋,你一向不满昔年皇上立本宫为贵妃将统摄六宫权交于本宫,故而处处为敌,本宫念着昔年在王府的些许情分全都让了你,你今日在皇后面前百般诬陷于本宫,明明是本宫征求了后妃之意,你们也无质疑之词,为何今日见了皇后便挑理?以为如此便能背靠大树好乘凉么?可皇后可愿撑着你,你不曾问么?”
秦赋不急不恼,只是看着指甲上的新染的绿汁子花式,微微一笑。
“贵妃如此不加遮掩,莫非是要本宫说出一二来才能罢休么?只怕贵妃挂不住这张脸面。”
乔禧如登时一惊,有意不接,却偷眼看着阮宛珂直直望向秦赋,似是颇有兴致,自己若是这个关口松下来,不免让大家皆是起疑,便硬撑着这口气,一仰脖子。
“贵仪咄咄逼人,本宫怕你所言皆是虚妄污了在座人的耳朵,可本宫若是不让贵仪讲个痛快,只唯恐贵仪来日反倒有话诬陷本宫心中有鬼,害怕你说什么,贵仪不妨讲,众人皆是见证。”
秦赋冷冷一笑,将手中茶盏放下。
“贵妃可曾对你宫里的侍女说,撤换这器具本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而是为了让皇上看重贵妃有此聪慧堪当大任,你本已打着主意皇后不会回来,甚至背后散布谣言说皇后昔日为了救四皇子璞辰而甘心冒犯天颜,今时今日璞辰为天圣国的帝王,自然是要随他双宿双栖,你巴不得这话传进皇上耳朵里,既是皇后回来,再联合一直对皇后不满的大臣上谏废后,可是你心底的打算么?”
“你胡言乱语!”
乔禧如恼羞成怒,一拍桌案,“本宫坦坦荡荡,贵妃之位在皇后离宫之时合该打理六宫,皇上眼明心亮,自然知晓本宫苦心,今时皇后回来,本宫毫不犹豫交还后权,怎是妄图皇后之位?”
“因为贵妃你聪慧啊。”
秦赋笑着,特意拉长尾音,听上去不免颇有深意。
“邵家墨同皇后争夺后位,以谋害亲子如此骇人听闻的残酷手段陷害皇后,也尚且不能得逞,反而被皇后将了一军入了冷宫,皇上至今不闻不问,显然已是不免老死冷宫了,这样凄凉的结局可谓前车之鉴,贵妃便是聪明人,在这后宫待得久了自然习惯尔虞我诈,寻常人岂是贵妃的对手?你便另辟蹊径,趁着皇后不在,在治理后宫上大显身手,既顺理成章,更能博得皇上赏识赞誉,果真一举两得。”
“你。。。!“
乔禧如被秦赋说得面红耳赤,她颤抖着手指着秦赋,许久说不出话来,身后的侍女最是有眼力见儿,见状慌忙俯身行了一礼。
“禀皇后娘娘,我家主子近来操劳六宫事物身子不好,已经一连喝了数日的补药滋补调养,却还是不见好,太医院换了新的药,来之前正在宫里的灶房里熬着,现下时辰估计许是好了,请娘娘允准贵妃回宫用药。”
阮宛珂深知乔禧如的侍女最是机灵有眼力,自然明白所谓喝药皆是托辞,看乔禧如春风满面哪里有半点病态怏怏之色?不过是秦赋这番话给她的难堪实在不小,也只好离开这是非地最是省事,却也不愿揭穿,息事宁人始终最是好的。
“那你便速速搀着你家主子回宫用药吧,本宫自小身子不好,明白这药愈是刚熬好的喝着愈是见效,便不留贵妃在此闲话了,养好身子,来日方长,有的聊。”
乔禧如仍是窘迫万分,她站起身,因阮宛珂不曾深究而暗暗庆幸,脸上亦是松气之状。
“臣妾告退,待明日再来请安。”
说罢直起腰还不忘恶狠狠的瞥了秦赋一眼,秦赋佯装不见,一副怡然之态。
“贵妃最擅如此,一个说不通便走为上计,昔年皇后不曾如齐国,她同邵家墨便是如此,如今更是变本加厉,将这无辜之状研习得愈发炉火纯青。”
章妤庄念念着,众人却不再多言,似是阮宛珂的回来让她们惊讶,从未见去了敌国还能如此安稳回来的,愈发猜测她同天圣国帝王璞辰之间的关系。
在后宫,愈是寻不到定论的扑朔迷离之事愈是不能完述,非要轰轰烈烈的吵上好一阵子才能罢休,若是中间再无人出来说和,更是要熙熙攘攘蔓延开来,而帝王的心思,宫闱之内的事只要不传到宫墙之外,便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让了过去。
阮宛珂冲着嫣然使了一个眼色,嫣然是聪慧的女子,立时心领神会,上前两步冲着众妃子屈膝恭敬行了一礼。
“给众位主子请安,今时娘娘劳累了,合该休息,请主子们见谅体恤,明日还是这个时辰,奴婢亲自在殿门外迎接主子们就是。”
众妃听罢纷纷起身行礼告辞,井然有序的退了出去。
阮宛珂捏了捏额头,蹙眉,懒声懒气。
“就怕她们没完没了的闹,果不其然,我回宫头一回请安,便跟没见过似的,这一通对驳,吵得脑仁疼。”
嫣然也是一笑,”宫中向来如此,一向最爱小题大做,娘娘自小长在深宫,合该比奴婢更清楚其中原委。“
阮宛珂歇下手,嫣然便接着给她揉着额头,她看着窗外经过的那一群花枝招展的年轻女子,不由叹一声气。
后宫,不过一群看戏的人,自演自看罢了。
既是可恨虚伪,更是可怜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