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齐国宫 深情往昔付流水
莫笑红尘痴情有,只叹繁世有情痴。花落不倦花纷飞,缘起缘灭魂消归。
抄罢,阮宛珂放下手中的笔,抬起头,不知不觉竟抄了一日。
嫣然已将晚膳放在桌上,一晃这十几日,她也习惯了自己这安安静静的规矩,不曾打扰,有什么便直接搁置了,待到完了手中的事,自然抬头便能看到。
嫣然恰巧这时进来,手中捧着两个暖炉,皆是冒着徐徐的白烟。
她瞧见阮宛珂已经停下了手上的活儿,立时笑着走过来。
”娘娘可算抄罢了,今儿自早晨用了晚膳您便不曾停笔,午膳奴婢放在这儿你都不曾动一下筷子,几个时辰过去奴婢便又撤了换了晚膳,以为您还要向昨天那般,等着奴婢叫呢。“
说罢便将怀中的暖炉塞进阮宛珂手里,“天气入冬以来愈发凉了,虽然不曾下雪,却是阴沉得厉害,只怕这几日还要降温,奴婢好说歹说才从司务府那几个没了良心的猴崽子手里讨来了这两个炉子,一个热水炉,一个暖炉,总算能将就过冬了。”
说罢还不忘啐了一口,“那些没心没肺的狗东西,忘了从前皇后娘娘怎么对他们好了,明明每日忙得都快死了,若非娘娘开恩,免了他们那么多的活儿,还能有如今的好日子过,眼瞧着咱们凤珂宫门可罗雀,便见风使舵的使劲了刁难人的法子,哪天一个闷雷劈死他们才是!”
阮宛珂笑着,看了一眼手上的暖炉,“世事向来如此,我今时今日这皇后,做的何尝比她们那些得宠的宫人还不如,他们巴结我也得不到什么,何必浪费这功夫同我买个好,自然没有好颜色了。”
说罢,一股暖意自那掌心传遍身子,她伸出手,握住嫣然的。
“唯有你,被我牵连了,还肯对我尽忠,跟着我这不受宠的主子,还不及自己在外面寻个独立的差事,嫣然,你若是不愿在凤珂宫做事了,回了我,我必想尽一切办法将你安排到秦贵仪那里,她和乔贵妃是眼下宫中最高位分的妃子,可她良善,虽然嘴上不饶人,必也能好好待你。”
嫣然一愣,慌忙跪下来。
“娘娘不要赶奴婢,奴婢自愿跟着娘娘在凤珂宫,既是再苦也不离去,当得娘娘方才那一句忠心,奴婢明白既是所谓忠仆,自然不侍二主,岂有离去之理。”
阮宛珂俯身将她扶起来,拂过她的额前垂落的碎发,仍是笑着。
”我只怕自己再无出头日,耽误了你在宫中的日子。我早就知晓齐国有晋选女官一说,凡是差事做得好的宫人,若是再有位分高贵的主子帮衬着说两句好话,便能让皇上批准竞考女官,一旦考上来日光明不可限量,你的资质,若是有得力的主子帮你说句话,女官必是探囊取物,可惜现下我帮不了你,我在皇上面前,根本说不上话。“
”奴婢何尝在乎什么女官不女官,在宫中侍奉多年,碰上娘娘这样的好主子,是上辈子的福气,奴婢只愿陪伴娘娘,风雨苦难也无怨言,若是娘娘在凤珂宫终生不得圣眷,奴婢也陪娘娘度日,不觉得辛苦。“
阮宛珂一阵感动,竟隐隐红了眼眶。
此前不知,后宫中尚且有如此脉脉温情之时。
嫣然看着阮宛珂,紧紧咬着嘴唇,似是有话想说,却又不敢明言,踌躇许久才一狠心似的。
”娘娘,奴婢说句私心的话,却不是为着自己,而是想着娘娘,那日皇上来,显然对娘娘旧情未泯,娘娘为何拒他于千里之外,后宫的女子若无帝王恩宠便很难活着,既是活着,娘娘清高傲骨,短短数月,一年半载倒还好说,又岂能忍受一辈子呢?“
阮宛珂抿唇无语,却眉心微动,嫣然以为她几分动摇,便接着说。
”自娘娘回绝了皇上那晚亲近之意,皇上次日便下旨昭告天下选妃入宫,可见也是同娘娘赌着气的,娘娘本有机会重得盛宠,为何如此?“
阮宛珂仍是默默无声,她兀自看着那落了一地的白梅,倾国之容平添几分苍白之色。
嫣然亦是一声叹息,”好在皇上心中到底顾念旧情,娘娘仍是万千尊贵的皇后之位,也还给您住着凤珂宫,不然这日子,只怕更难过,加上新妃入宫,谁不知娘娘昔年宠眷妒人,定是不会轻易掀过去的。“
阮宛珂扯了扯唇角,新妃都已入宫了。仿佛帝后并肩还是昨日,却已是轻舟已过万重山。
算算日子,自己关在凤珂宫也有两个多月了,璞贤不再涉足这里,她倒也清静了许多,来往宫人走的走,离的离,能谋个好去处的便不肯再跟着这无宠的皇后吃苦,唯有嫣然不曾离去,洒扫送膳,梳洗浣衣,全是她一应做的,阮宛珂看在眼里,心中既温暖也心疼,偌大的凤珂宫偌大的寝宫,凄凄惨惨,空荡冷清,在盛冬之际更觉寒气逼人。
她轻轻推开门,将身上披着的衣衫往中间拢了拢,缓步移至殿外的庭阶之上,左右摇着身子,舒活筋骨。
窗外一株梅子树盛开了满满枝头的寒梅,乍一看粉白相间甚是喜人,经风一吹更是清香扑鼻,阮宛珂笑着,觉得神清气爽,面容之上更是添了些许浅淡和谧的笑容。
曾经,凤珂宫堪称整座齐国皇城最风光热闹的地方,来往妃嫔早晚请安朝拜,璞贤更是一月之内有二十四五日在这里度过,如今乍一冷清,虽然不免落寞几分,更多反而是安心踏实。
后宫是世间最不平凡之处,表面看上去繁花似锦,轰轰烈烈,实则却是暗流涌动,漩涡深藏,一不留神死无葬身之地,比如今时,她既是毁在君王多疑无情之上,更多还是后妃之间勾心斗角的牺牲品,回忆昔日自己在后宫受尽恩宠,独霸后权,前朝以自己祸国红颜,媚乱圣上之言恨不得将自己置于死地,将一己生死与此生兴衰寄予君王的一念之间,终究是一败涂地。
现下终是轻松了,再无那么多双眼睛盯着自己的一举一动,再无须提防谁,确是幸而。
只是这皇宫内院,从不曾因为谁的一时盛衰或者昙花一现而消亡抑或平静,即使你置身事外,却还有那么多的流言挤入你耳畔,让你安宁不得。
这凤珂宫的庭院一侧有一堵墙壁,却不高,不过一个女子那般的高矮,隔壁便是新入住的希夫人宫室,听那洒扫的来往宫人私下站在墙根下窃窃私语议论主子,虽是不愿听却也入了耳。
——皇上冷落皇后之后终是不再空设六宫,恢复了昔日的选妃制度,各地进献美人上百名。
——皇上虽然不曾雨露均沾,却也再未有哪个妃嫔如皇后那般盛宠,一月独占侍寝日二十五日,最受宠的也不及皇后昔年,却也有那么两三个。
阮宛珂虽然一笑置之,并不曾上心,却也自言谈中窥知了今时齐国后宫最受宠的便是前朝霍印之女霍希,隔壁的希夫人。
阮宛珂不免苦笑,昔日璞贤征战晋国,宫中风云突变,霍印以宰相之位率领大臣逼后退宫,自己与他自是自此结下梁子,璞贤大军回朝削了他的宰相位,降为三品言官,如今却如此宠爱他的女儿,可是实打实的要给自己一个难堪了,久闻希夫人亦是不好惹的角色,定是她父亲做了十几年宰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千金,自小娇生惯养,也保不齐她会同自己为难。
不过这宫中何尝不是起起落落的,盛宠一时却也难保一世,总有人压下,自己昔日专宠六宫震惊天下,落下亡国妖姬之名,今时不也尘归尘、土归土了。
嫣然从殿里出来,给阮宛珂将外袍的帽子戴上,轻声嘘寒问暖。
”娘娘当心着凉生病,如今太医院的太医更是比奴才还厉害的势利小人,娘娘倘若生病,只怕叫他们来比登天还要难呢。“
阮宛珂看着那纷纷落下的桃花,”晚上,陪我去梅园赏花,许久不曾出宫了。“
阮宛珂似是叹气般的口吻,嫣然点头,也笑了笑。
”娘娘肯走动最好,总是闷在宫里对身体也不利,用了晚膳奴婢便陪着您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