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 齐国宫 遭难凤珂宫
忽如一夜,似是漫漫春风,恍惚隔世一般,竟是冬去春来。
一树的梨花粉白相间,昨日还是冬梅争艳,今日便是春梨盛绽。
嫣然自门外走进来,无精打采的垂着头,手上是空空的匣子,一进来便唉声叹气的坐在地毯上,一言不发的拾着那竖起的毯子毛。
阮宛珂自然明白,她走之前提着空匣子,说是最后半月的金炭要去领来,这一去半个时辰,仍是原封不动的将那空匣子提了回来,定是碰了一一鼻子的灰,阮宛珂笑着,自桌案上端起茶盏,走过去俯身递给嫣然。
“从这儿到司务府,路途也是不近,必然辛苦寒着了,喝杯热茶暖暖身子,还好前几日我多多从司务府的奴才那里要了几匣子,不然现下只能喝白水了,怎样,我这先见之明倒是合该你学一学。”
“娘娘还有心思开玩笑呢。”
嫣然撇嘴站起来,将那茶盏里的热茶一饮而尽,仍是气鼓鼓的。
“司务府的那帮奴才好不是东西,娘娘从前待他们不薄,什么好吃好喝的一旦送来,哪次娘娘不是赏钱就是赏一口给他们吃,若是在别的主子那里,怎会有这样的好事?以前都眼巴巴的等着机会往咱们宫里侍奉一回来,这下倒好了,咱们方才落魄几天啊,便这样落井下石,真是墙倒众人推,破鼓万人捶!早知道当初狠狠的教训他们,没事也找点事为难,省得今日这么不痛快。”
“你哪来的这么大气性,你在宫中侍奉的日子还短么?怎么会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谁不留着好话好东西巴结奉承得宠的主子,有个靠山才是奴才们心心念念的,我这不受宠形同虚设的皇后,能为他们做什么,能护着他们什么,自然现下可着我一人欺负压榨了。习惯便不气了,眼下他们如此也好,就是带着东西来了,我也没有什么好打赏的,倒让他们背地里闲话。”
嫣然听罢这话也是一声叹气,“真是想不到皇上竟然也如此小心眼,明明从前命人拿来的各种赏赐都是说好了给娘娘的,怎么吵了一次又眼巴巴的吩咐奴才们带走了呢,好在咱们留下了些没有尽数给出去,不然怎么打发那些见钱眼开的小人!更不要说过日子了。”
正说着话,忽而门被人自外面推开,一众宫人气势汹汹的闯了进来,那气势,竟将嫣然也吓了一跳。
“皇后娘娘千岁金安,臣妾来此瞧瞧,娘娘还缺什么,虽说春暖花开,可到底春风料峭,也是带着些许寒意的,只怕娘娘没有炭火应付这最后的寒气,若是生了病,娘娘再不安分的四处走动,岂非连累了后宫的众多妃嫔一同陪着娘娘遭殃么。”
说话的是随着那宫人一同闯进来的宋婕妤,她眉目含笑,鄙夷的打量着殿内的四周,嗤鼻道。
“娘娘这里哪里有半分中宫皇后的样子,臣妾宫里不住的西偏殿尚且也不及娘娘这儿寒酸,只怕臣妾宫里的侍婢瞧了,都懒得住呢,娘娘竟也忍得了?”
嫣然一愣,怒气直直的冲了上来。
“婕妤娘娘不要把咱们凤珂宫当成了您的婕妤宫,娘娘到底是皇后,怎么着也是中宫,既是婕妤娘娘您再受宠幸,也得看清了眉眼长的地方,您一不行礼而不尊称,一口一句奴婢主子寒酸不寒酸的,可是给谁听呢?”
阮宛珂伸出手将嫣然拦下,虽然微微蹙着眉头,却也强颜出了几分欢笑。
“宋婕妤一大早的来本宫这里,就是为了看一看本宫如何落魄的么?况且这也算不上落魄,本宫自幼长在宫中,至今皆是荣华富贵,不过稍稍素净了些,竟引人如此非议么?宋婕妤自幼不过寻常的家境,才一入宫看见些毕生都不曾见过的奇异山珍,便不知身有几两了,来本宫这儿大惊小怪,岂非被人听去了以为婕妤没有见过世面是小家子气呢。”
宋婕妤脸色一阵青白,极是难堪,她回眸瞧了一眼随立在身后的两列宫人,冷冷一笑。
“臣妾听说昨儿皇上吩咐司务府的奴才来将皇后宫里的从前皇上赏赐的东西搬走了不少,皇上何曾是如此容不得娘娘的人了,定是心内太过记恨,故而才会出此下策,如今皇后不复往昔,臣妾便成了宫中最得圣心的妃嫔,自然事事以皇上为先,处处为皇上考量,皇上不忍心再做的,一律由臣妾代为处置,皇后必然也能理解臣妾苦心,臣妾只怕来日有同皇后一般的处境,实在惶恐,便想法设法的避忌一下才是。”
阮宛珂蹙眉听着她说完,仍是不解她要如何,忽而宋婕妤使了一个眼色,领头是侍女微微颔首,最先冲进了内室,嫣然一愣,接着便听见里面????的一阵声响,叮当的摔碎东西的声音,嫣然这才反应过来,疯了般的冲进去,一边拦着那侍女摔打东西,一边高声的叫骂着。
“你这死丫头,狼蹄子,皇后宫中岂容你们撒野,这东西价值连城,你几条狗命也赔不起,惹恼了皇后,杀了你全家!”
宋婕妤站在门外兀自听着,却发出一声冷笑。
“皇后娘娘母仪天下,便是如此教育贴身侍婢的么?什么难听的没有教养的话竟也毫不避讳的能说出来,也不怕闪了舌头,只瞧着娘娘宫里的奴婢,就知道娘娘为何有此结局了,定是受了奴婢的牵连,却还一味的护短,这最是深宫大忌了。”
“本宫如何教育下人,还轮不到你一个小小的婕妤来说三道四,你不过区区五品知府的女儿,竟和本宫讲什么教养,本宫从前最看不起的奴才尚且比之你全家还绰绰有余!”
“你。。。!”
宋婕妤气得脸色发青,许久都说不出话。
“本宫再如何落魄不得圣心,终究还是皇后之尊,你一个婕妤以下犯上来本宫的宫中一通乱砸,岂非自找死路?”
说罢又戾气的看向那些宫人,“怎么,你们这狗命,还有全家人的性命,都不想要了么?为了主子尽忠,为了听从一个婕妤的命令,而得罪皇后,是活腻了么!”
一众宫人面面相觑,纷纷向后挪了一步,宋婕妤一愣,继而看向阮宛珂。
“昔日闻听皇上率三军进攻晋国, 宫中唯有皇后娘娘一人留下,当时还是宰相的霍印为首带领一众大臣深夜进后宫逼迫娘娘退位,当众咬破手指以血书列出皇后的七宗罪,条条皆是砍头赐死的罪行,可是皇后竟一人力退百人,可谓震惊朝野,臣妾还以为是无事生非之人闲来寂寞编造的流言,为了吹捧娘娘厉害,亦或是贬斥娘娘目中无人把持后权,今时臣妾算是实实在在的领教了,皇后不愧是如前朝和民间流传那般,权倾朝野,独占后宫,横行霸道,戕害嫔妃。”
“放肆!”
阮宛珂一声凌厉呵斥,引得一众人不免惊颤。
“本宫是否有什么罪过,自有皇上评定,既是本宫来日殁了,身后事也有后来人评说,与你婕妤有何想干?既是入了后宫,就该知晓处处以上面的主子为先,在本宫还是皇后一日,你就无权在凤珂宫放肆!”
“皇后还以为自己是宠冠六宫的国母么?皇上已经说了与你再不相见的话,你以为还能如上一次再被皇后娘娘力挽狂澜迷惑圣心引君回头么?”
宋婕妤说罢又是一声令下,众宫人互相看了一眼,没有挪步。
“怎么,本宫的话不好使了么?今日本宫是后宫最高位分的妃嫔,皇后能否与本宫想抗还是未知,不过看这情形却是难了,你们若是得罪了本宫,本宫明日便放你们出宫,回家为亲人下葬!”
这话却是犀利之语,那些方才还畏首畏脚的宫人却似是得到了什么似得,一股脑的冲进了内室和偏殿,一通翻江倒海,凤珂宫转眼间便是满目狼藉,一地破碎的金银玉器,茶盏碗碟,堆积如山的残骸看得触目惊心。
宋婕妤绕过那被踢到了的香炉,得意的看着阮宛珂,唇角划过一丝嘲讽的笑意。
“皇后娘娘这下大可安心的在凤珂宫过日子了,臣妾今日来过,就不会再来了,只怕沾了凤珂宫的霉气,使自己也失宠于君心,不过至于其他妃嫔,素日碍于皇后威仪而将一应苦水儿咽下的,如今却是报仇报怨的好机会,娘娘收拾好了便等着应付吧。”
宋婕妤说罢便是一阵狂妄大笑,浩浩荡荡的仪仗似是一条刺目的凤身自凤珂宫的院门隐去,长街洛洛,却是她人眼中景了。
嫣然满头大汗的自那内室跑出来,手上还死死抱着一个匣子。
“娘娘放心,奴婢将这盒首饰留了下来呢,这群奴才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那样气势,非要砸了凤珂宫不可一般,奴婢实在扛不住他们那力气,眼下凤珂宫被他们糟践成这样,娘娘恕罪。”
阮宛珂面无表情的看了一眼那嫣然手中捧着的匣子,冷冷一笑。
“真是人善被人欺,饿哦自认为并非如前朝和民间传言那般是祸国的妖后,我虽然脾性孤傲,却是一路至今辗转飘零对世事已然绝望的缘故,本以为齐国是我最终居所,不想还是得此下场。”
“娘娘不必难过,您刚从天圣国回来时,皇上也是如此冷待,最终还不是冰释前嫌?可见若是皇上心中对您有情,顾念牵挂着娘娘,必然不会将娘娘一直冷落下去的。”
阮宛珂沉下眸子,摇了摇头。
“这次不一样,我定是折损在这个孩子手上了。”
嫣然欲言又止,“娘娘这孩子。。。”
阮宛珂侧头看着她,“你也认为是璞辰的么?”
嫣然一愣,低下头去。
也难怪,若真是璞贤的,为何自己不留下?可是当时那千般为难,自己终究无法倾诉,唯有如此,才能不受璞辰的威胁,致使齐国赔尽江山。
阮宛珂忽而愣住,为这念头愣住,自己在璞贤心中当真那么重要么?既是璞辰以自己和孩子为要挟,璞贤当真会拱手江山以换取自己母子性命么?
璞贤,事到如今,我竟看不透你了。
或许吧,我从未看透过你。
你一直像是一个谜一般,既是同你恩爱相视,亦是遥不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