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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七章 梨梨莫相知

    流光微微拂动,正是黄昏脉脉含情时。

    鬓角流苏眉间朱砂额上粉黛点绛唇,嫣然跟在阮宛珂的身后,一路自凤珂宫到御书房皆是沉默无语,只看这架势,她也明白了几分,定是宋婕妤大闹凤珂宫将阮宛珂本就委屈的心更加撕裂开来,她也熬不住这日子了。

    御书房常年朱门紧闭,因是璞贤心思深重,更是多疑多思,生怕被不怀好意之人将国之机密探听了去,于江山根基稳固不利,故而日日夜夜既是自己不再书房内,御书房门前数十米定也是侍卫成群,来往巡逻不断。

    门口把守的侍卫看见阮宛珂向这边走来皆是一愣,面面相觑之间她已然翩翩而至,却停在了阶梯之下,定定的注视着那紧闭的朱门青瓦。

    “皇上在么?”

    为首的侍卫略一沉思,上前一步行了礼。

    “回皇后娘娘的话,皇上不在,您来的不巧,不如晚些时候再来。”

    侍卫的话音刚落,只闻听里面一声男子浑厚而沙哑的轻咳声隐隐传出,那侍卫脸色一僵,甚是尴尬。

    阮宛珂也未曾追究,只是淡然的目光扫过那侍卫的面庞,语气一如既往。

    “皇上许是方才回来,你不曾瞧见,本宫怎么好像听见了皇上咳嗽的声音,麻烦你进去回禀一声,就说本宫来此求见是有急事,皇上若是不忙,见一见本宫。”

    那侍卫为难的低下头沉吟片刻,“皇后娘娘不要为难末将,皇上已有命令,不见皇后,不论什么事,若是奴才进去为娘娘禀报,只怕皇上盛怒怪罪。”

    嫣然看着阮宛珂瞬间黯然下去的面色,不禁心内也是一疼,她抬起头,上前一步推开那侍卫。

    “你大胆,皇后娘娘的掳也敢拦?莫说娘娘如今还是皇后,既是同皇上因为什么闹的不欢,皇后就是皇后,怎么还使唤不动你大驾进去通禀一声么?你忘了自己身份了!”

    那侍卫紧紧抿唇,踌躇许久,才似是下了决心一般点点头。

    “劳皇后娘娘在此等候片刻,末将这便进去为您回禀,只是若是皇上不肯见您,末将也实在没有法子。”

    阮宛珂感激一笑,对他微微颔首。

    “有劳将军了,本宫感激不尽。”

    那侍卫推门走进大殿,嫣然扶着阮宛珂往一旁避风的角落挪了两步,又将那斗篷上的帽子掀起给她戴上。

    “娘娘何苦自己亲自跑一趟,若是为了宋婕妤的事,只吩咐奴婢来就是,奴婢不怕什么颜面不颜面的,既是跪在殿门口等着,磨软了皇上的心也必能给娘娘一个交代,您非要亲自来此,若是让那些侍卫背地里嘲讽一番岂非委屈娘娘?“

    阮宛珂凄楚莞尔一笑,更多忧伤怅惘。

    ”我已然如此落魄,宋婕妤大闹凤珂宫一事必然人尽皆知,他们背地里对我的嘲讽议论还少么,我又何必在乎这一时片刻?况且皇上不会不知道我在凤珂宫受辱一事,宫中何时有不透风的墙了?众人议论纷纷皇上眼线耳目众多又怎会不知?他尚且不闻不问,就是摆明了不许对我好,尽数羞辱我亦是不触犯宫规,我若是再不来亲自同皇上说几句,后宫那么多妃嫔,我岂活不活了?“

    嫣然叹气,却也无言以对。

    想一想昔日,齐国初封皇后,满朝朝贺,民间大赦,阮宛珂是何等风光无限,不过一年的时光,竟如此斗转星移物是人非,不知后宫女子的命数这样凉薄,那宫墙之外为何还有如此多的春闺女望眼欲穿恨不得一朝凤临天下,皇裙加身,岂非是一朝梦幻?

    朱色殿门在下一刻被打开,那方才进去的侍卫一脸为难的走出来,在看到他的那一瞬间,阮宛珂便知道了结局。

    ”回禀皇后娘娘,皇上说了,请娘娘回去好生在凤珂宫待着,皇上龙根浩荡,不曾废去娘娘后位,凤珂宫也还许您住着,您就安分在里面将养着,不必来此求见,皇上不会见你,您亦说了,相见两厌不如不见。“

    相见两厌不如不见。

    璞贤,这话你倒是记得清楚,那你昔日曾说,为我空设六宫,既是我犯了滔天大罪亦是不会责怪于我,便一应忘却了么?

    阮宛珂面色凛然,她拂开那侍卫的身子,径直走向殿门,两侧守卫的侍卫刚要拦她,她却似是不曾看见一般直直的跪了下去,冰凉的石子地”砰“的一声,只觉痛彻心扉的疼,她微微蹙眉,却没有起身。

    ”皇上,臣妾在此跪等您出来,今日您若不见臣妾,还有明日,臣妾等到您见为止。“

    璞贤,你可知我为何如此执着,我想出宫,既是你容不下我,为何还要圈住我的自由,凤珂宫今时人人可以践踏,你留我在此,就是为了看我受尽世间凌辱么?我于你,当真比仇敌还不如么?

    白头山,我想去白头山。

    昔日我将卢绰约放离皇宫,她承诺陪我父王度过余生,我那时便羡慕,宁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我得不到世间男儿、我最得到的那一颗心,便想孤身于那白头山终老,放归我的自由和灵魂。

    “哟,自那长街老远一瞧,本宫当是谁呢,跪在这儿梨花带雨楚楚可人,近了一看才知道,原来是宠冠六宫的皇后娘娘啊,臣妾真是不敬,竟然将娘娘最会使的楚楚可怜这一招也忘了,阖宫内除了皇后,谁还有这个本事随意那么一哭便将皇上的魂儿勾去了呢。”

    话音未落,乔禧如自阮宛珂身后的台阶步上殿中,经过她身边时还不忘一阵疾言奚落,阮宛珂目不斜视的盯着那朱色紧闭的大门,似是不曾听见一般。

    “皇后娘娘怎么不说话了?臣妾记得昔日皇后最爱插手六宫事物,既是您去天圣国会旧情人的时候,臣妾不过担当六宫统率一月有余,娘娘回来后便这个不好那个不对的全改将了回去,今时您大权旁落,再度由臣妾执掌,不知心中是何滋味?臣妾敢问娘娘一句,何时再将后权讨回去呢?”

    “乔贵妃比后宫所有妃嫔都更加珍视统摄六宫的大权,不论是谁若想从你手中夺走什么,必然要被你背后反咬一口,自然得不偿失,本宫贵为皇后,何必在乎所谓后权的空泛?尽管相赠乔贵妃就是。”

    乔禧如脸上一僵,定定的看着阮宛珂,她面色平静毫无波澜,既是受了接连屈辱仍是云淡风轻之色,仿佛在这后宫早已看淡了人情冷暖一般。

    “皇后娘娘这张巧嘴就是如此落魄仍旧嘴硬,何止是娘娘愿意相赠,是皇上再不肯回头了,娘娘已经不抱希望了,不过皇后放心,臣妾自然会处处谨慎,绝不会有如娘娘这般大权旁落跪在门外等着皇上乞怜的时候。”

    “你怎知你便能风光一辈子?”

    乔禧如停下脚步,忽而愣住,这来自背后的声音竟那么坚毅而悠远,似是冬天最旷日持久的一称昏,久久都不曾落下帷幕。

    “你说什么?”

    她转过头,目光死死盯住阮宛珂的脸,这张脸,男人恨她的淡谧,似是世间没有什么能激起她的涟漪,而女人,最恨她的锐利,似是同样没有什么可以让她败下阵来,却总是在不经意间输给了她。

    “我没有想说什么,乔贵妃,你不要以为现在你是笑傲后宫的人,后权在你之手又怎样?你恨我恨得牙痒痒,现下终于可以将我踩在脚下,可是你不要忘了,昔年的郑浣娆,后来的邵家墨,还有如今的我,我们何尝不比你现在风光百倍,可是怎样呢,君王的一时荣宠不过过眼云烟,到最后还是什么也得不到,一指流沙罢了,黄土不轻埋,一埋便是永世不得翻身。”

    “皇后是妄想臣妾也为皇后垫背么?皇后比的这三个人,昔年都是如何狂妄,还用我一一说明么?郑浣娆害得夏梓妆一尸两命,皇上如何不恼怒?邵家墨在皇后最得宠的时候与你争锋,被你设计打入冷宫,自然也是咎由自取,而皇后娘娘却太过高看自己了,您以为皇上护着您,在前朝不惜与文武大臣为敌,可是皇后太猖狂了,后宫纵然是皇后为主,可是天下都是皇帝的,怎会容许皇后一介女子霸占他的皇权呢?”

    乔禧如眉目淡淡笑着,罢了,今时,她已是最得意的人。

    阮宛珂看着她走进那扇紧闭的朱门,两列是侍卫毕恭毕敬,似是在面对一个真正的王者。

    过去了么。

    阮皇后的时代,竟这样悄无声息的落幕了么。

    阮宛珂抬起头,逆着阳光看那朱瓦楼阙,皇城承载了多少花季年华的女子最美好的梦,美好至极,便是破碎成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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