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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一)人生七苦,最苦不过求不得

    一缕阳光顺着地牢中的窗缝泄入,洒在一张绝美如画的小脸上。

    纤长而浓密的睫羽微微颤抖了几下,缓缓睁开。

    那明明是一张美得惊心动魄的脸,却只像是一堆躯壳,无声无息。

    她已经分辨不清自己究竟是活着,还是死了。

    只觉得心仿佛被生生的挖空了,她什么也感受不到。

    一切,像梦一样。

    像一场永远也停不下来的噩梦一样。

    七岁那年,娘领着一个从来没有见过的妹妹走到自己身边,介绍道:“越儿,这是若尘妹妹,以后就和你二叔父一起住在咱家了,你可要有当姐姐的样子哦!”

    她微笑着点了点头,却在第一眼,就对这个妹妹有着不喜。

    明明是一脸艳羡的仰望着自己,可那双水润的眸子,却有着无法遮掩的慧黠。

    那是自己都难以企及的晶莹剔透。

    因为自己从小便是命运的宠儿,在优渥的生活中,她无法明白,有如二叔父那样破败不堪的家业,怎的能够调教出这般灵动的女儿?

    聪慧的让她都有些嫉妒。

    学堂中,那些原本仰慕她才华的同窗们,竟然有一天会嗤之以鼻的说出这样的话:“你们就不要问沈家大小姐了,不过是比我们早读几天书,就总是爱答不理的。她妹妹若尘小姐,可比她伶俐多了,人也和善!”

    究竟是什么时候,那些原本附庸在她身后的跟班儿,全都对这个妹妹趋之若鹜?

    更何况,连家里平日见到自己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的庶女们,仿佛找到了主心骨一般,竟敢与她平起平坐了。

    那一日,她正在和几个姐妹练琴。

    “越姐姐的曲子弹来弹去就总是那么几首,还是去找若尘妹妹吧!”这才一炷香的工夫,另外几个小姑娘就坐不住了。

    看着她们越跑越远的背影,她狠狠的用手指勾起了琴弦。

    “啧啧,姐姐也讨厌她吧?”沈涟茜得意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

    沈思越转头瞪了她一眼,不悦道:“胡说什么?”

    沈涟茜坐在她对面,一副掏心掏肺的样子,压低声音问道:“姐姐不觉得吗?自从她来了,这姐妹们对我们,似乎不是以前那样恭敬了?每次看到她那张笑容灿烂的脸,就想狠狠的打破什么,很想遮住她不知从哪里获得的阳光,让她知道,活在这里并不是想象中那样容易。”

    “其实,”沈思越挑眉看了看沈涟茜,凑近她的耳畔,轻声回道,“我一直想做一件事。”

    究竟冰窖里是怎样的寒冷,怎样的黑暗,她完全不知道。

    只是想着,这样,无论沈若尘心中有着怎样茁壮生长的希望的种子,有着怎样灿烂的如花儿一样的才华,都会就此枯萎了。

    的确,她如愿以偿,那些令她如芒刺在背的东西,休眠了。

    她从未想过有一天,它们会复苏。

    因为碰到了生命里真正的阳光。

    十四岁那年的元宵节,她和姐妹们瞒着父母去夜市赏花灯。

    险些被流氓掳走的她,被一个男人无意中救了下来。

    那是一张令她终生难忘的俊颜。

    她那时候一直想,要是他能停下脚步,看自己一眼就好了。

    如今她十八岁了。

    整整四年,她心心念念着自己耀眼的光芒可以传到凌家长辈的耳中,好促成这门当户对的亲事。

    哪里知道,他火红的花轿第一次来沈府大门前迎亲时,来接的新娘却不是她。

    她不动声色的站在显眼的位置,目不转睛的望着那俊美的犹如谪仙下凡的他,只是想着,要是他能够看自己一眼就好了。

    沈若尘作为新妇回门的那天,她特意在回廊中以琴声引起注意,只不过希望他能够就此驻足,感受一下她的心意。

    谁知他竟是头也不回的进了二老爷的小院。

    如果,他能够转过头,看自己一眼就好了。

    可悲的是,在她与他的喜宴上,他是此生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仔仔细细的看了自己一眼。

    毫无惊艳,毫无留恋。

    清亮的凤眸中,只剩下冷漠,和厌恶。

    他甩开了她的手,为了另一个女人,拂袖而去。

    这是报应吧,一定是报应。

    她曾残忍的夺去了沈若尘的阳光,所以有一天,命运会把她完全置于黑暗之中。

    就像沙漏一样,当不见天日的恐惧完全把一边淹没,这个时候,它就该整个翻过来了。

    她并不傻,怎么会想不明白,想要把自己抛在这漫无边际的无助中的,除了沈若尘,还有一个人。

    是在她紧紧的抓住那最后的救命稻草时,无情的甩开她的男人。

    否则,她怎么会这么绝望。

    “沈思越,你父母来接你了,可以走了。”女监的牢头面无表情的开了锁,把沈思越放了出来。

    这女囚已经关在这里几天了,不哭不闹,也不见喊冤,只是那双漂亮的眼睛中,没有一点儿神采,仿佛灵魂被抽空了一般。

    大老爷和大夫人把眼神空洞的女儿迎了出来,小心翼翼的送上了马车。

    “爹,娘,若尘妹妹,找到了吗?”沈思越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声音也平静的令人不安。

    大老爷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大夫人低下头,牵着女儿冰凉的手,劝道:“总之,李大人查明了,是那歹人一时情急胡乱攀咬你,与你无关,你只回府上安心静养便好。”

    “相公他,回来了?”沈思越面无表情的问了一句。

    这次连大夫人也没了声音。

    且不说凌靖熙自那日一去便不见了踪影,凌老爷病重,凌家要求退婚的事情,又哪里敢跟女儿说。

    沈思越的心,一点点的沉了下去。

    只要沈若尘一日不出现,就永远都不能证明自己是清白的。

    心狭容不下妾室,连本族姐妹都不惜谋害,被夫家在拜堂之日当场退婚的女人,就算长了一张倾国倾城的脸,也没有人会再愿意娶了。

    她即使一辈子在沈府闭门不出,也还是会成为众人的笑柄。

    马车行驶过车水马龙的大街,百姓们的闲谈是那样的刺耳。

    “沈家的思越小姐啊,听说被凌家退婚了,想想也是,那样蛇蝎心肠的妇人,哪敢让她睡在枕边?”

    “也不知沈家动用了多少手段,才让李大人把她从牢里放出来呢!”

    “要说若尘小姐也真够可怜的,什么无德无才,刑克之命啊,只怕都是族中长辈见她没有父母倚靠,故意造出的谣言!被逼的给本来的夫君当妾,她那个姐姐都容不得,真不知是长得一颗什么样的心?”

    “还有那福祸之说最为可笑,娶她的当日,凌老爷归了西不说,若尘小姐也生死未卜,我看,思越小姐才是不折不扣的灾星吧?”……

    大老爷和大夫人把车帘掩紧了些,又吩咐驭夫驶快了些。

    看着欲盖弥彰的父母,沈思越闭上了眼睛,没再理会。

    回到沈府,她一如既往的抬头挺胸,神情淡然温婉。

    只是下人们看她的目光,与以往的痴迷或艳羡不同。

    那是一种,发自骨子里的不屑和鄙夷,连敬畏与张皇都遮掩不去。

    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端详着铜镜中的自己。

    明明还是那张倾倒众生的脸,为什么,为什么会让人如此深恶痛绝?

    自己的命运,明明应该是无数闪耀的光环缠绕着,耀眼的令人不敢直视才对,怎么会,无论自己做什么,都无法避免被黑暗一点点的吞噬呢?

    天色渐晚,可能是觉得沈思越心情不好,竟没有人来打扰她。

    沈思越望着一点点被夜幕笼罩的天空,突然萌生了一个荒唐的想法。

    不行,我怎么能任由黑暗笼罩着我呢?我要去寻找黑暗中的光芒,把这眼前遮挡着视线的阻碍都驱散了去。

    一切都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她悄悄的从后门,溜出了沈府。

    她踉踉跄跄的跑出府门,穿过大街小巷,不顾路人的指指点点,疯疯癫癫的跑到了郊外。

    好明亮的月光。

    沈思越笑了,她看着平静的宜河水面,倒映出的月亮的影子,高兴的笑了。

    那不正是她所期盼的光明吗?她一定要抓住它。

    初秋的水很凉,她一跨入河中,就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她全然不顾湿透的衣衫,只是一步步向河面的中间走去,向她所认为的光明走去。

    只差一点点了。

    河水缓缓的没过她的脖子,没过她的下巴,没过她的口鼻……

    脚下一空,冰冷的河水猛的灌入她的口鼻,胸腔一时仿佛要被撕裂一般的疼痛。

    “小姐——”“小姐——”意识朦胧中听见,那是沈府下人们的声音。

    有人来找自己了吗?沈思越无力的向下沉去,连呼救都没了力气。

    纵使寒凉,纵使痛苦,她也要死在这片光明里。

    恍惚间,想起那次在暮云寺抄写佛经时,一位大师曾经语重心长的说过:“小姐可知,这佛偈中,说人生有七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

    “小姐切记,人生七苦,最苦不过求不得。”

    一语成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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