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章 一往情深深几许
伤心到了极处,她脑海中忽然浮现出进宫之前爹爹语重心长嘱咐她的话来:“筝儿,后宫勾心斗角层出不穷,实在不适合你。.想你姐姐那样灵秀聪慧的人物,才进宫不到一年便没了,害得我和你娘白发人送黑发人,伤心了好一阵,可知那是一个何等残酷的地方。如今,爹爹怎么忍心再将你送到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去?”
是啊,入宫前,爹爹便提醒过她,宫中生活不比家里,而做皇上的妃嫔更不比寻常人家的妻妾。上有太后、皇后需要侍奉,下有位分低于自己的嫔妃须驾驭,这样的进退两难,如非用上十二万分的小心和气力是决计不能应付的。无疑,入宫为妃于她并不是最好的选择。爹爹也说了,按着靖远侯这样显赫的门第,若非嫁入皇家,便是在帝都随意指了哪一户高门大户,都是毫无疑问的正妻。与夫君举案齐眉过一世,即便是不能享尽尊荣,但于世间大多数女子而言,亦算是极美满的结局了。
爹爹言语间已流露出了太多不愿她入宫为妃的意思,然而这样的用心良苦,终究还是拗不过她一意孤行的爱情。
是的,不是旁的东西,就是爱情。
她对延陵澈,是一见钟情。
那一年姐姐有孕的消息传出,皇上大喜,特许家人入宫觐见,一叙亲情。年少爱热闹的她,便央着母亲带自己一起进宫去。自打姐姐出嫁后,母亲身边就剩她一个女儿,自然对她所求是无不允诺的。再者,姐姐信中亦流露出了对小妹的思念之情,便是她不提,母亲也会将她带上一起入宫的。.
彼时,谁也没曾想,家人觐见的家宴上,皇上也会来。那样一个丰神俊秀的男子,坐在有孕的姐姐身侧,对着她柔言细语地体贴着,还亲自布菜,那样的柔情似水,实实艳羡了旁人。而这一见,便从此遗落了华筝那颗情窦初开的心。只是那时,他是姐姐的夫婿,是高不可攀的皇上,是以她不敢将这样的心事表露出来,只能一个人藏在心底,只有偶尔照着月光时才敢拿出来品味一二。
每每这时,对着月光想起他含笑俊秀的脸庞,她苦涩的心上便会开出一朵烂漫的花来。
后来,姐姐小产死了,他的身边便空无一人。每每想到这个,她因丧姐而生的伤痛之中,便会生出一丝若有似无的窃喜来,盼望着有朝一日,或许自己可以成为站在他身侧的那个女子。她甚至已经想好,待过些时日,姐姐的丧期过了,便央求爹爹去为自己提亲。
她是靖远侯家的二小姐,帝都的名门千金中,她的身份可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贵重,又有一个曾为皇后的姐姐,想入宫陪伴圣驾,原是不无不可的。
而闺阁长成的千金小姐,从小被教育得贞静贤淑,端庄大方,然而心底对爱情的向往与旁人却是一般无二的。她也曾偷偷看过野史,知道梁祝轰轰烈烈的悲惨爱情,也知道西厢记和牡丹亭那样缠绵悱恻的爱恨传奇。娥皇女英的故事一度传为佳话,她一度以为那是专为自己而写的。想着自己和他或许也能成就这样的一段佳话,心中便生出一股说不出的欢喜来。
谁曾想,半道竟会杀出一个纪芷湮来!
便为了此事,她将自己关在房门中哭了三天三夜,直将眼睛都给哭红肿了。可也情知此事是无可扭转的,在朱雀国,摄政王决定了的事情,又有哪个能说上一个“不”字呢?莫说她不能,爹爹不能,只怕就是皇上,也是无力拒绝的。
她便想,或许是自己此生与他无缘吧。从前是姐姐挡在其中,现下是纪家的三小姐,来日,谁又知道还会有谁?总之,是和她无关的了。
既知道入宫无望,她索性也就渐渐不去想了,谁知后来皇上却又暗暗递出话来,透露出想迎娶她和王、梅两家小姐入宫为妃的意思。
为着事关重大,爹爹一人不能做主,便拿来问她的意思。自然,爹爹的意思,是不愿她入宫的。只要她肯说出一个“不”字,那么爹爹自会从旁系的亲族中则一品貌端庄的女子送入宫去。反正,皇上此举意在通过联姻拉拢这三家,谁入宫去,都是无碍的。只是既然是利益联姻,自然是越亲近的姻亲越好。皇上的意思,爹爹不会不明白,只是肯为她设想到这般,足见爱女情切。
可她一口就答应了。
便为了这个,爹爹不知劝说了她多少回,可无论爹爹说什么,她都坚持要入宫。终究是女大不中留,她这样的执拗,爹爹最终也只能答应。
只是临行前,爹爹很是郑重地嘱咐了她一句:“筝儿,一入宫门深似海,咱们的这位皇上是位厉害人物,却不是一个可托付终身的人。你此番入宫,无须刻意争宠,更无须为华家争取些什么,只须牢记一句话,帝王无真心。你断断不可学你姐姐一片真心全抛在了不该抛的人身上啊。”
彼时她一朝心愿达成,满心里想着的只是入宫后与延陵澈琴瑟和鸣的恩爱生活,哪里能听得进去爹爹的嘱咐,也不过是随口敷衍两句罢了。如今入了宫,在后宫争宠的漩涡中沉沦起伏,渐渐品出了宫中的人情冷暖,还有……帝王的君心反复。待心被伤得次数多了,伤口渐渐深了,才能幡然醒悟过来,当日爹爹一番话的良苦用心啊。
华妃一味沉浸在往事中,浑然未觉自己此刻脸上已是泪流满面,不自觉已然轻声啜泣起来。
被这厢的动静惊动,延陵澈不由得回过头去,见着华妃独自垂首落泪,诧异之中更有几分歉疚。想着她方才不过一时小女儿情态,随口撒娇多说了几句,原也算不得是什么大事,谁知却遭到了自己的冷落,难免会觉得心中委屈。
这般想着,他已不自觉坐过去转过华妃的身子,握着她的肩头,柔声道:“好了好了,是朕的不是,你莫要伤心了,好么?朕原也没有和你生气,只是一时心闷不爱说话罢了。你何苦这样多心,倒哭坏了自个儿身子。”
华妃触景伤心,得了他的安慰,原先还一味压制着情绪哭得极压抑,此刻倒索性放开扑到他怀中嚎啕大哭起来。
她哭得肝肠寸断,好不伤心,嘴里只有一句:“皇上,为什么,为什么是旁人,不是我?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