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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回 失妙算渡佛反害佛

    妙玉近来睡不安稳,许久没睡一个囫囵整觉了。.辗转难眠时,她就起身去诵经礼佛,常伴青灯古佛下,以求消除前世罪孽。

    宝玉捎信来说什么“夜半一苇渡江”,她就知道定然是十三叔又在设法将她接出贾府了。近来风声紧,自见到黎家那位不长进的叔父起她就猜出几分,只是自己能逃去哪里呢?只要一闭目,那狰狞的面孔就一张张在眼前对他狞笑,一声声“孽种”“贱、货”不绝于耳。她痛苦的闭眼,不如将一切前世罪孽在佛前忏悔,就是生死也不过如此了。

    妙峰山明日有法事要她前往,宝玉派人来提醒,老爷又吩咐人来传话,她自然没有什么道理可推辞。只是心里一个奢望而又罪过的想法,若是皇上御驾亲临,怕是他也应该在吧?想到这里就不由记起母亲临终的话“桃花林,古墙外,白龙马,斯人飘逸如流风回雪,你很是像他。”

    木鱼声阵阵,一声急似一声,眼泪孤零零地滑落,似替她摇头。

    乱糟糟一阵人声,捶门声,她听到佐儿尖利的声音在辩驳,听见粗亮的声音在训斥,她起身喊佑儿,却没人答话,就披衣起身,只见冲进禅堂一队护院家丁,手提灯笼立在门口,林之孝家的为首道:“老太太吩咐,请小师父随我们换处地方,府里闹时疫了,请小师父吩咐移居他处。”或是来人知道她平素清冷,也不敢得罪她,又陪笑小心地说:“不止是小师太你,我们林姑娘昨夜里同你下棋,今天咳嗽的紧,也要一道子送去的。听说城里如今闹时疫,已经死了近百条人命了!”

    听说黛玉可能患了时疫这谈虎色变的病疾,妙玉大惊失色,急得要去看望。为首的护院说:“不必小师太亲自前往,也要打发小师太同林姑娘及所有可能患瘟疫的人出府去田庄暂住些时候。”

    妙玉就如此匆忙上路,挑开轿帘左右看看,没见旁的轿子,有些心慌,去喊健步如飞的轿夫停下,却没人理会她。

    宝玉记得一条小路,琏二哥曾带他打马去庄院狩猎时走过。因为山路崎岖,所以车轿是无法通过的,跑马抄近路却是极快。宝玉策马狂奔,平日里只觉自己骑术平平,见到十三爷驯马更是自愧不如,谁知今日心急如焚的,马驰如飞,腾云驾雾一般直赶去庄院黑山别院。

    黑山别院又叫黑水山庄,地处京郊,是贾府置办的一处田地。.夏日避暑秋日狩猎,宝玉也来过几次,只是农庄野景,蚊虫叮咬,祖母和母亲不喜他来这里玩耍。

    倒是这几年,见他颇喜欢花木,看护庄子的小乌大爷颇是伶俐,为他临了白水河修建了一所亭台水榭,延伸在河面的一处开阔的台子临山入水,半山环绕。夜晚仰观星月天河浩瀚,白日放眼渔舟往来歌声互答。他一时兴起,给这亭轩赐名“观自在台”,由此每年也要在春夏时来玩耍些时日。

    宝玉甩镫下马急冲去庄院,小乌大爷闻讯赶来相迎。只是一干人等各个面围乌巾,蒙了口鼻如临大敌,还递块帕子给他说:“二爷如何来了?如今不比往日,庄子里闹瘟疫呢。”

    “府里送来的林姑娘和妙玉师父人在哪里?”宝玉问。

    小乌大爷帕子蒙了口鼻一路小跑着紧随宝玉身后一面说:“姑娘们安置在爷的观自在轩呢,宫里赶来的太医在给姑娘们请脉。”小乌紧张地说,宝玉看他们人人自危的模样,心中好笑,不过是他灵机一动救妙玉的法子,这些人真是如临大敌了,果真是时疫泛滥,人人自危。

    “太医?几时来的,是哪位太医?”宝玉好奇地问着直奔了观自在轩而去。

    妙玉被送到一处临水环山景色极美的所在,抬头看,不过是几楹临水的轩榭,空中楼阁般高高架起在水波不兴的河面上。满岸的荷花才露尖尖角,风拂过绿色荡漾。正中原色的松木板上镌刻了“观自在”三个墨字,古拙苍劲。临水凭风远眺云水,心胸开阔,荡然忘忧,好一出世外仙境所在。

    随行的丫鬟佐儿、佑儿和嬷嬷都在四下看,迟疑地问:“这是什么所在,如此安静,也看不到个人影。”

    “都怪林姑娘偏偏染了这种要紧的病,还硬是来栊翠庵寻小姐下棋,平白地害我们来这个荒郊野岭的地方!”

    “听说那时疫是要死人的,阿弥陀佛,菩萨保佑。”提起瘟疫人人心惊胆战,只妙玉从容地坐在曲栏旁,心思繁芜。她猜出几分,怕不是什么时疫,她在路上仔细思忖昨日发生的一切,就知道定然是有人于中做鬼。

    少时进来四名青纱蒙口鼻只露双眼的婆子,一字列开屈膝服礼说:“我们是庄子里的佃户,奉老太太之命,已经吩咐人四处熏醋焚艾草呢。请姑娘速速把这晚驱寒怯疫的汤药吃了吧!”

    妙玉望着那碗热气腾腾的药,摆摆手吩咐佐儿接下放去一旁。

    “姑娘,趁热快些吃了吧。”婆子沙哑的声音劝说着,目光诡诡地打量她,“姑娘怕是已沾染了时疫,不可马虎。”

    妙玉端起那碗药,琥珀色的药汤在白玉碗内轻漾。她端详那药淡然一笑,盈盈道:“这药看来有些苦,既然是防时疫的,嬷嬷怕是也要喝的。不如,替贫尼先尝上一尝可好?”

    那婆子一听尝药,目光中露出惊恐骇然,瞪视着妙玉半晌无语。几个人互换眼色,为首的婆子才结结巴巴说:“姑娘何苦为难奴才们,奴才们不过是奉命行事。”

    “好个奉命行事,你们主子在哪里?不妨现身一见吧!毒药穿肠,难为他费尽心机设计如此骗局,瞒哄了贾府上下。他要杀我灭口也无妨,只是不要牵累无辜。”

    妙玉声音徐徐的,同那轩内香气浓郁的苏合香一道袅袅萦萦在轩中。那蒙面的婆子目露惊恐,更是愕然无语。观自在轩内空气凝滞,山雨欲来风满楼。

    “呵呵,呵呵,果然是音雨,聪明绝顶,怕凡尘中的俗事,也没什么能瞒住你这世外仙子。”摇着扇子从屏风后踱步走出一人,飘逸若仙,凌风独立,江风抖起他的衣摆猎猎作响,他就立在不远处眉头紧拧地端望妙玉,正是十三皇子承征。承征抬手,婆子和仆人们躬身退下,只那一碗蒸腾热气的毒药放在妙玉眼前的案子上。

    妙玉纤长枯瘦的手指捧起那碗药,嫣然一笑道:“我娘等到了这一天,临终求他不要牵累我,谁料六年后,我也等到这一日。早晚都是冤孽,为何不能早些收场,偏是要费尽心机地演戏,如猫戏爪中的鼠儿一般的怡情悦性吗?”

    “你何时看穿的?既然看穿,如何还要乘轿而来赴死?”十三问,有些落寞,却不忍看她。

    “殿下淡忘了,我自幼随仙师研习佛法,这算卜前世今生的本领还是有的。天眼一开,天机不可外泄。空留一具肉身在尘世无可留恋,所以,来无妨,去亦无妨。”

    十三步步逼近妙玉,手握腰间束腰的宝蓝色腰带,那里面是他随身常带的绕指柔利剑。他眉心紧攒声音沙哑:“音雨,不管是孽缘还是造化弄人,总之,为活全局,必定要舍子!”那“舍子”二字从他牙关挤出,狠狠的冷冷的,话声颇低,却字字钻心,令人心肝胆俱裂。

    她侧头望了承征一笑问:“他在哪里?让我来人世走一遭,总该见他一面。”

    “太子哥哥并不知晓此事,不过是十三一人决断!”承征斩钉截铁道,避开她的目光。

    妙玉唇角带出一抹苦涩的笑,冷冷道:“要他来见我。我必成全他的江山霸业。我娘至死不得见他,死不瞑目,我要替娘得偿此愿。‘山无棱,江水为竭,不敢与君绝。’到头来鸩酒一盅各自东西。”

    “姐姐果然是在这里,害得妹妹好找。”十三惊得回头,却见聘婷一白衫女子如从水中走出,径直向他们这边而来。二人都是惊愕,眼见黛玉不慌不忙行至眼前。

    尾随追来的蒙面仆人怕是侍卫,上前叉手施礼道:“爷,这女子太过刁顽,骗了我们声东击西的自己闯了进来。”

    十三嫌恶的摆摆手示意他们退下。

    黛玉轻轻接过妙玉手中捧起的药碗说:“果然宫中的药是药到病除极好的,可否姐姐也分黛玉一口。”

    药碗被黛玉轻轻夺下,“呀!”一声惊叫,争夺中那碗毒药打落在地,咔嚓一声玉碗碎裂,溅湿了裙摆。黛玉啧啧叹息“可惜了,可惜了,可能再漉一碗来?也不服殿下‘舍子求生’的一番苦心。”

    惊愕之余,十三诧异地望着黛玉,面色惨白问她:“你,如何知晓的?”

    “那日在宫中对弈,殿下亲口告诉黛玉。之所以殿下的棋横行宫中无敌手,并非他人棋艺不如殿下,而是许多人不能审时度势的取舍。不能当机立断舍数子断臂而全大局,就难免一败涂地,一无所得。所以,殿下眼里只有胜负,为了胜负而舍子从不犹豫。”

    黛玉自幼体弱,本带了三分捧心西子般的病容,娇柔沉吟时格外迷人。如今一番决绝的话从一小女子口中抖露,仿佛漫天花雨耀眼陡然间化作无数利剑,直指人心。十三咬了唇沉吟片晌道:“姑娘聪慧,勘颇内情,十三佩服。既然姑娘硬是要闯进棋局,也不要怪十三无情F泉路上,音雨有姑娘为伴,也是幸事。”

    “你不能伤她,林姑娘与此事无关!”妙玉慌忙挡住黛玉,“若要杀,你便动手来杀我,放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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