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回 林潇湘巧语戏袭人
晴雯立在一旁抽抽噎噎的哭,凭谁去拉拽她也不肯走。.
宝玉心里又好气又好笑,不想这晴雯如此的脾气执拗。忽然门外一声传报:“林姑娘来了。”
宝玉强忍了痛起身说:“请进来。”
黛玉再进来时,先时红肿的眼睛已经好了许多,手里纨扇半遮了下颌,痴痴地望着屋内神色各异的每个人,尤其是见到袭人红个眼儿,晴雯在哭,宝玉一脸嗔怒,见她进来就挪身动弹,忽然“哎哟”地呻吟一声卧回原处极为狼狈。黛玉又是心疼又是可笑,就凑去问:“怎么好端端的哭了起来?难道是为争粽子吃红了眼?”一双眼儿打量宝玉,见他面上恢复了些血色,泛了微红,当无大碍。
黛玉一句话逗得宝玉和袭人噗嗤地笑出声,怒气尽去,屋里紧张的气氛舒缓很多,就连晴雯都有些难为情了。
黛玉上前拉住袭人的手问:“好嫂子,二哥哥不告诉我,你可是要告诉妹妹是何缘故?可是二哥哥抢了你的粽子吃?告诉妹妹,定逼他吐出来还你。”袭人羞得红了脸尴尬道:“哎哟,林姑娘胡说些什么?我一个丫头,哪里禁得住姑娘如此混说。”嘴里虽然诚惶诚恐,心里却吃了蜜团一样的美,丹凤眼眸光偷扫了黛玉一眼,又羞得垂头,反含了几分羞怯。
黛玉见她羞,愈发地去逗她说:“妹妹这心里,只拿你当嫂子待。”
宝玉见黛玉这神色调皮可爱,平日里黛玉见不得他同旁人好,总爱拈酸吃醋,却单单今日里对袭人格外的亲近,便随口说:“你何苦来再替她添一勺醋?没见这里都酸气熏天的了。你还来替她惹这份嫌怨。”袭人听宝玉如此说,心里顿时安生许多,鼻子一酸,又哭又笑道:“姑娘是不知道我,莫如这一口气上不来死了也罢了。”林黛玉更是凑趣地笑,慨叹一声说:“罢了罢了,若你死,别人如何我不知道,只我先就哭死了。”说罢袖子假装去掩两把辛酸泪,自己反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掩着口歪笑的样子,让宝玉见了她那模样觉得真是顽皮的可爱,少有的娇憨,于是宝玉不加思素地答:“若你死了,我就去做和尚。.”
袭人气得无可奈何,责备道:“你便消停几句,平白的又说这些痴傻的话。”
林黛玉叼了帕子角歪头看他笑道:“你便是做和尚,也是个六根不净的风流和尚,阿弥陀佛,还是不要玷污了佛门清净地。”
闹过一阵子,众人散去,宝玉反不觉得十分痛了,想是心思被晴雯她们引了去,竟然毫不留意自己的伤痛了。
第二日一早,黛玉醒来略作梳洗就往宝玉的怡红院来,行在葡萄架下,远远看宝钗的身影细碎着步疾行而过。她几步迎上去喊:“宝姐姐,可是去看宝玉的?”
宝钗却扭过头去向她摆摆手,也不说话,落寞狼狈的样子急得逃遁。黛玉在她一转身时才发现宝钗的双眼红似核桃,分明是哭过,可是比她昨日哭得还是凶。于是一笑,醋溜溜道:“宝姐姐就是哭出两大缸子的泪,也治愈不了棒疮的。”噗嗤一声笑,还不等再说,宝钗已是惊慌溜走。黛玉心里酸涩难言,这大观园中心疼宝玉哭宝玉的何止她一个,怕是宝玉那颗心也分去了无数。若是此刻去看宝玉,少不得被人取笑。唉!她慨叹一声,落寞转身回潇湘馆去。
清晨,宝玉睡得昏昏沉沉,依稀听到耳边有人说话。
“这盒子大珍珠是润肤的,研成粉末涂抹在宝玉肌肤上,伤痕就能愈合如初,白嫩得如鸡子儿一般细腻。宝兄弟肉薄皮细,用这个涂抹最好。这个茜香女儿国的软绫子暑热不生汗,做条贴身的中衣穿在身,轻薄无汗还丝毫不透……”宝玉听出是薛大哥的声音,心想他怎么来园子了?
薛蟠见他醒了,晃着脑袋摇把扇子进来嚷道:“宝玉,你别听那些人扯淡!谁说是我教环儿去姨爹面前给你告状了?我妹妹也听信那些鬼话冤枉我,生出好一肚子闲气来。我若是真恼你,何屑得去告诉姨爹,早就挥拳头捶死你了。到头来让爷受这冤枉的窝囊鸟气!”
宝玉的伤已不似先时的疼痛,咳嗽两声道:“是谁都不打紧,总之都过去了。”
见宝玉神色淡淡的带了倦意,不似昔时风神俊逸,却别有一番愁杀卫玠的风韵,薛蟠痴痴地望着他,心里的愤意散去几分,嬉皮笑脸凑去问:“宝玉,你可知道姨爹因何发怒呀?”
宝玉下唇微鼓,故作糊涂。
“这些事儿若不是我那妹子央告我四处去打探,我都不得而知的。也是宝钗软磨硬泡地让我对你讲这番言语晓以利害,她说你最讨厌听这些,可是又逃不脱这些事儿。你若是个聪明人,就不要再去搀和这些事儿。
听琏二哥说起,也是你不长眼。太子爷近来在排挤贾家,风口浪尖上你偏偏去搀和那些乌七八糟的事儿。这不是引火烧身吗?”
宝姐姐真是一番苦心,借薛大哥的嘴来开导他。宝玉长叹一声,不言不语,薛蟠凑去他身便说:“你看看我妹子在你身上多花心思?几曾见她这么多我好过?若论模样论家世,宝钗妹子哪点配不上你,你们一个有金一个有玉,那个什么良缘的,多好的一段姻缘呀。”
宝玉一听他说起“金玉良缘”心里就不痛快,他最厌恶人提及此事,可是又一想,薛蟠家里是商人,更对政事从不上心的,也难为宝姐姐如此为他尽心了。
“看看,看看,宝钗就知道你会调脸色的。”薛蟠叹气摇头,随即神秘道:“你该如何谢我才是真的,你猜我把谁给你捡回来了?”
宝玉素知薛蟠就是如此一惊一乍的,但又不便扫他的兴,就陪笑了敷衍两句说:“我哪里丢什么人?只不过是堂前丢脸罢了,还劳烦大表兄替我去捡拾吗?”
薛蟠涎个脸儿嘻嘻笑了说:“难怪你平日发狠总说要去当和尚,原来是盼了‘僧尼会’呢!你那个小尼姑,多亏我路遇了帮你带回府来。你是不是该谢我?”
宝玉一惊,小尼姑?妙玉?可是妙玉已经同十三爷北上北陵去了。难不成……
“你还真是糊涂蒙在鼓里呀?”薛蟠见他一脸懵懂,兴致丢了许多,认真地问。
宝玉看他神色认真,不似玩笑,就追问道:“什么尼姑?莫不是馒头庵的尼姑智能?”
薛蟠频频摇头说:“那个俗物不足挂齿的。我只对你说一桩奇闻怪事。我约了冯紫英去铁网山打狍子,行得略远了些,竟然在城外官道上遇见了一队官兵,威风八面的,在路边忽然更换上御林军的衣饰。小冯一见就拉我避去道旁,谁想我的猎犬扑过去擒一只兔子,惊了那些人。当中一人衣衫素雅的,模样俊俏的小哥儿,我一抬眼,哎哟,认得的呀。不就是那日里领进咱们园子里来的两个小哥儿中的一个嘛。也是我眼拙,嬉皮笑脸的迎过去搭讪,谁想被御林军当头就要打,我哪里吃这些龟孙子的气,这时小冯几步上来跪地就拜。原来,哎哟,宝玉你怎么不早告诉我,那个人就是十三殿下呀。早听人说起这位荒唐王爷,只可惜无缘一见呢,如今一见,人物风流清俊的模样,真是讨人喜欢。”
宝玉听得心惊,怎么十三爷这么快就返京了?依着他算,如今该是到了北陵了。
他瞪视着薛蟠,薛蟠见他惊惧的目光嬉皮笑脸问:“你该不会不知道他的庐山真面目吧?”
宝玉懵懂地摇摇头。
薛蟠又气又笑,指着宝玉的鼻子奚落:“该打!该打!也不怨姨爹打你屁股。真神在眼前,你都不认得。”
宝玉哪里有心思同他聒噪,扯住他的腕子急得问:“那后来呢?后来如何呢?什么小尼姑,怎么又扯出个十三殿下来?”
薛蟠卖弄道:“十三爷一见冯紫英和我,就问我说‘你是荣国府那位外戚,祖上做商贾的?’,我薛家富可敌国,我自然点头。十三爷说,‘那就是了,不如我托你一件事儿,若是做成了日后定有重谢,做不成也定不相饶。冯紫英当个见证。’于是就指了身后的轿子说‘贵府栊翠庵的女菩萨被我请去给娘娘做法事,现在完璧归赵,望护送回贵宝刹。’这《千里送京娘》的差事,就这么交给了我。你说奇不奇?”
宝玉一听,挣扎起身下榻就要穿鞋,急得要去栊翠庵看望妙玉。
薛蟠一把反扣他腕子问:“你怎么说风就是雨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