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回 娇颦儿一笑解心结
过了一阵子功夫,宝玉溜出来去寻黛玉,一路小跑疾行奔去栊翠庵。.
四下苍松古柏幽静,只有木鱼声声回荡。
宝玉敲门进去,开门的是佐儿,惊愕地问:“二爷如何这么早就过来了?”
“林姑娘呢?”他问。
佐儿说:“不曾见呀。”还诧异地向宝玉身后望望,一脸的懵懂茫然。宝玉心头一沉,心里埋怨林妹妹也太不懂事儿,好歹这么大的事儿,若念在妙玉牵肠挂肚的放心不下十三爷这亲人,她总该来捎个信儿才是。
正要开口,见紫鹃一路跑来,捧了一个淡紫色绫子帕的包裹。因走得急,一头密汗,喘息连连的。
“宝二爷也在这里?”紫鹃同宝玉见礼,然后将小包裹塞给佐儿说:“我们姑娘让我捎来的。说是宫里赐的念珠,是十三枚菩提香珠。姑娘还让对妙玉师父说,本以为无法复原了,如今可是寻了个好法子总是算是结去一处了。让妙玉师父放宽心。我们姑娘就是这样,神一句鬼一句的,催赶着我过来说这些话,我也不知这念珠是什么来由。她说讲给妙玉师父听,她是明白的。”
宝玉这才心知冤枉了黛玉,她果然是个聪慧无比的。怕是她哭得眼眸红肿不便前来,就打发了紫鹃过来捎话。
宝玉就借机随了紫鹃去潇湘馆看望黛玉,先后分手不过两碗茶的功夫,林黛玉抬头一见他愈发的了不得,哭得更是抽抽噎噎的阴雨连绵不休了。宝玉无奈,心想前世里都忍了她,今世里再看她更觉得有趣,就忙堆出笑,款语温言去哄劝。黛玉只扭个身子躲避不去理他,又恼道:“你还来作什么?横竖有的是姐姐妹妹们陪你玩耍,又比我性情婉顺,又是贤惠豁达,再不像我使小性子讨人嫌的。凭我去死了眼不见心不烦也罢了!”
林妹妹素来如此,就是恼她也无用。.宝玉定定神,决定同她讲道理。
“林妹妹,你是个明白的。该知道‘亲不间疏,先不僭后’的道理吧?咱们两个的关系岂是旁人可比的?我知道你不过是拿云儿扎筏子,心里还为昨天十三爷莽撞提亲的话恼呢。你想想,他昨日的情形,将死之人,那妙玉又是他费尽了心血保全至今的。他为了妙玉,堂堂一皇子,吃了多少奴才们都不曾吃的苦,被人那么的作践。可见他心里如何的放心不下妙玉,临死前一定要给妙玉寻个托身的所在。他随口说要把妙玉许我,不过是见我孤身一人还算妥当,急了托孤罢了。这不过是他一厢情愿。我知道你昨日恼我为何不当面回绝了他,只是依昨日的情形,他就靠那一口气撑着,我若断了他的这最后一口气,真急出他个三长两短,岂不是罪大恶极了?即便十三爷有意提亲,老太太和老爷不明根底的也不会轻易答应。况且宫里还有贵妃姐姐做主,怎么就平白的把个人糊里糊涂的许了我?你想想这个道理。”林黛玉听罢才略放了温色,啐一口道:“浑说些什么?我怎么就要你逼死他断气了?只是你总是气我,难为我这颗心。”宝玉道:“我也为的是我的心。难道你就只知你的心,不知我的心?”黛玉听了低头弄着袖口说:“你只看看你自己,可是不是气人?天气还有些潮凉,你反穿了纱衣跑出来。”宝玉一听就笑了:“我是为了追你,一急了跑出一头的汗,就把个青缎儿坎儿给脱了。”
云开雾散,黛玉的愁容散去,宝玉心头的阴云也消散无踪。
二人正说着,湘云的笑声传来:“爱哥哥,林姐姐,你们自顾了一处说笑,我好容易来了,也不理我。”黛玉起身笑着迎她道:“偏是你爱咬舌子,还就爱说话,连个‘二’哥哥也叫不好,只是‘爱’哥哥长‘爱’哥哥短的。日后说‘初二’也说成个‘初爱’可就要笑死人了。”宝玉见黛玉模仿得惟妙惟肖,少有的调皮模样,也被逗笑了说:“莫去学她了,回头你也拉不直舌头根子了。”
史湘云一见二人打趣他,恼得说:“林姐姐只爱寻人的不是,我再不喜欢她了。似是她的口舌多伶俐呢。就是她比世人都好,我也能找出一个来,你敢挑他,我就服你。”说罢认真地竖起一根手指,天真地侧个头打量黛玉一眼挑衅。黛玉不屑道:“那你说说是谁?”
湘云得意道:“你若是敢挑宝姐姐的短处,就算你的本领。”黛玉听了微微一哂,酸溜溜道:“我当是谁,原来是她!哎,我哪里能挑她呢。”说罢意味深长地看一眼宝玉。宝玉脸色大变,生怕生事儿,一边递云儿眼色,一边用话岔开。湘云见宝玉护着黛玉,就咬唇想想笑道:“我这辈子就如此笨嘴拙舌了,我只保佑着明儿得一个咬舌的林姐夫,时时刻刻让你‘爱’去,阿弥陀佛,那才现在我眼里!”湘云说罢回身就跑,黛玉羞恼得急追。
宝玉忙去拦住门堵住黛玉劝她说:“仔细不留心摔到自己,不必去追她了。”
林黛玉搬着宝玉的手跺脚道:“我若饶过云儿,再不活着!”
正闹得正酣,宝钗来了,这才将二人解劝开。
黛玉羞恼道:“我不依.你们串通一气的!”
宝钗就放下了湘云去哄黛玉,宝玉在一旁看着,也觉得有趣。
宝玉笑得肠子疼,让袭人揉着肚子,自己喝了口水,焙茗探头探脑的在门外。
晴雯骂道:“酗子,才拿了果子走了多会儿就又来做什么?这里没果子给你。”
焙茗嬉皮笑脸,对了宝玉递眼色。
宝玉忙敷衍了出门,随他来在葡萄架子下,才听焙茗神秘道:“二爷,吩咐奴才去打听的事儿,奴才可是跑断了腿……”
“少废话!快说!”宝玉催促道,目光依依不舍地望着垂下的珠帘,心里痒痒,听着屋内笑语一浪压过一浪,想是云儿还在同黛玉闹着。
焙茗低声说:“小德子说,昨二爷刚走,皇上就去了。轰走了众人回避,只同十三爷单独说了些什么也没人听到。”
宝玉猛然回头道:“捡要紧的说!”
“是了,听说皇上还哭了,龙泪s来皇上喊了一位告老还乡的老太医来,那老太医看过了十三爷的伤就说板子上有毒,毒气进了骨头,怕是直攻了心。若不是十三爷平日里行伍之人身子板硬朗,怕早熬不住了。”
“啊?”宝玉惊得瞠目结舌,左右看看无人低声喝骂:“你仔细脑袋!”
焙茗鬼祟道:“奴才这手心都是汗。”说罢用手去握宝玉的手,果然冰湿的。“奴才也怕呢,这是谁这么狠呀?”
“快说,那后来呢?”宝玉问。
“听说,后来惨呢,生生把皮磨来,血脓都挤出来,用刀片刮尽了,足闹到后半夜。十三爷几次昏死,又被针砭催醒。”焙茗说得眼泪汪汪的,宝玉的脸渐渐冰凉,急得问:“那再后来呢?”
“听说清晨就退了热,气息也匀了。那位老太医给服用了什么止痛的灵药,十三爷就睡去了。倒是皇上,早朝都免了,就在十三爷府里守了一夜。听小德子说,皇上大怒要彻查此事,要抓出是谁暗中对十三爷下毒手的。小德子说,都不用猜,用脚后跟都能想出来……”焙茗神秘的伸出手指比划了个‘八’字,宝玉的心一个激灵,目光呆滞半晌无语。
“爷,那宫里简直就是虎狼窝,爷可不要扔下奴才入宫当什么伴读,仔细连骨头都剩不下了。”
十三爷总算遇难成祥,宝玉为他高兴,心里高悬的石头落下,打发了焙茗离去。一路走去,心里还是瑟瑟发抖,皇家兄弟,就为了争权,如此残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