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回 以退为进袭人夺位2
宝玉知道她是息事宁人,这也是袭人平日善解人意的可爱之处,于是只得把酥酪丢开,吩咐四儿去取南瓜子来向灯前检剥。.
就二人在房里时,宝玉急得问袭人:“花大哥说要向太太讨了你回去,你可是知道?”
袭人一听温笑了说:“如何不知道呢?不然我因何回家去住这些天。原本是有人提亲下定,聘上了栀子巷的一户人家。那家的公子原本也是我家的故交,是个读书人,就要去乡试夺取功名。我哥哥和母亲都很是看好他。”说罢,神色黯然的垂下头去。
宝玉忙丢下瓜子问:“怎么,你真的要去?”
袭人一声叹息又温笑了抬头道:“不过是早晚罢了。我妈妈最是心急,觉得这些年辜负了我,急着要寻个好人家补偿我。”
“为什么要走?”宝玉急得问:“难道都要一个个的嫁人才是好去处?”
见宝玉急了,袭人一愣,道:“这话奇了!我又不是府里的那些家生子儿,年纪大了,理应同家人去团聚,况且只我一个人在这府里,也不是个长久之计。就说今日那个杏红衫子的女孩子是我的两姨姐妹,我姨爹的掌中宝,贫门效却养得个小姐一般娇气,好歹是在父母身边长大就是好。她今年十七了,聘了一户人家,秋后就成亲了。姨母还催我妈,怨怪她耽误了我的事儿。”
宝玉一听就惊了,袭人这种人物做丫鬟果然是委屈了,但又想留她,就急了说:“我若不答应,你也难走的。”
袭人笑了,抿嘴儿望他问:“就是宫里的奴婢也有个定例,几年一选,几年一入,哪里有把下人长留的道理?更别说你了!”
宝玉一听是这个理儿,如河水决堤,急于堵漏,忙说:“老太太不会答应的。”袭人诧异道:“为什么不大应?若是老太太、太太觉得我好,这些年伺候二爷还算周全,一听我妈妈哥哥来赎我,或是感动了,怕连身价银子都免了,就开恩放我出去了。”
“胡说,因为好,势必要挽留你的。”宝玉争辩。
“你想想,伺候二爷好,那是我做下人的本分,也不是什么奇功。我去了,自有更稳妥的人来接替我伺候二爷,天下少了谁太阳月亮也依旧升空的。再者,这也是给丫鬟们的一个例子,褒了我,后面人人都尽心服侍二爷了。”宝玉一听,才知袭人怕是去意已定,难怪她回家这些日子,原来是这个盘算,就急得说:“我就去央告太太,多给些银子留下你。.”
袭人更是无奈摇头笑了:“这是什么话?就是爷动了狠,一个钱不给强留下我,我哥哥母亲自然不敢不从。只是贾府可曾干过这倚势杖贵霸道的事?又不是什么物件,你喜欢了,给个高价留下。如今强留下我在这里,于二爷和贾府没什么好处,空遭人议论,还使得我们骨肉分离的。你说老太太、太太可会答应?”
宝玉这一听,反是条条路都被堵住,她倒是思忖的周全。一时间心神皆散,失魂落魄的,眼泪流下。这些年都是袭人贴身伺候他,仿佛自己不可或缺的手足一般,怎么也不想有分手的一日。袭人劝他几句,他却思忖半晌,兀自落泪道:“早知道都是要去的,就不该聚在一处这些年。”说罢赌气上床睡去了。
袭人看得心里暗笑,面上无奈地为他落了帐子,静静地去自己梳洗。
待换了将睡的衫子散了发再回来看时,见宝玉趴在床上泪流满面的。她也是一惊,推推他说:“你这是怎么的了?”
宝玉落泪扭头不理她。
袭人在他身边坐了许久才说:“咱们素日好好的相处这一场,若你果然安心留我,我不出去就是了。”宝玉一听,喜得翻身坐起问:“你想通了?”
“不过,你要依从我三件事儿。不然我舍了将来空留下了,也是没有意思。”
宝玉擦擦泪问:“你只说来,莫说是三件,三百件我都依你的。”
袭人认真道:“你可是仔细想好。若依了我,就不得反悔。那么刀搁在脖子上,我也不出去了。”
宝玉忙让她说来听听。
袭人道:“日后不许再同那些外面的纨绔混去一处,若再生出些忠顺王府小戏子的事儿,我便是哭死也不能了。这是头一件要改的。”宝玉听她如此说,也知道是为了前些时候老爷那顿打着急担惊受怕了,忙应了她说:“我改了,你再说还有什么?”
袭人点头道:“第二件,老爷平日最恨你不读书不长进,偏偏你不喜欢那些书。我不想逼你去读,只是在老爷面前不可再说那些混账话。你仔细想想,咱们家世世代代读书做官的,也算是祖业了。不指望你恢弘光大,守一番产业总是应该的。你不喜欢读书,老爷已经恨铁不成钢的心,偏是你还在背前背后乱说那些混话,说什么读书上进的人都是`禄蠹,还说那些正经的书都是人杜撰编来帮了历代帝王骗白丁百姓的。你听听这些话,若传了出去抄家灭门的罪过都有了,怎么怨得老爷不气?”
宝玉一听也笑了说:“那不过是前些年年少,不知天高地厚浑说的,日后不说就是了。”
“你喜欢读书也罢,不喜欢也罢,只是在老爷跟前或当了人前,好歹装出个喜欢读书的样子来。也让老爷少生些气,在人前也体面些。”
宝玉低头频频点头。
袭人见他听了,就顺势说:“第三件更是要紧了。”
宝玉打起精神听。
“二爷如今大了,姐妹们也大了,起居玩闹要有个分寸才是。仔细有心人听了无心的话,传去老爷耳朵里,又生出事儿来。”
宝玉听了心里一动,想是这个才是袭人要点拨他的,就低头点头嗯了几声。
袭人也不深究,又说:“还有那吃丫鬟嘴上胭脂的毛病可是要改了。”
宝玉一听,有些糊涂,又忽然记起,前世里他这个年纪时,总是爱吃鸳鸯、金钏等几个丫鬟的唇上胭脂。不过那是昔日了,如今他重生一世,哪里还有那些坏毛病?可一细想,自己也笑了,忙说:“都改,都改。我改了就是。姐姐可还有什么要我改的?一并说了吧。”袭人看他样子认真,一双乌亮的眸子定定看着她满是担心,生怕一不留神她就飞走了。于是笑道:“再也没有了。你若是从了,八人轿抬我我也不出去了。”
宝玉一听她这么说,也就放心,忽然一个心思一动,急得袭人前世里也是嫁了他的,虽然他后来出家当和尚去,听说袭人改嫁给琪官,但是毕竟还是夫妻一场。再看袭人,烛影下面颊微红如芙蓉,眸光含羞,就逗笑道:“你好生在这里,日子长远了,不怕没八人轿你坐。”袭人心里一动,明白他的暗示,面上还是淡淡冷笑道:“我可不媳这个。”
正说着,秋纹进来催他们灭灯歇了,二人才去盥漱宽衣安歇。
第二日一早,宝玉去太太房里请安,远远地望见小厮引了一个人向外走,一身青绸暗花衫子,腰间系了宝蓝色的丝绦,步伐从容,还在同小厮说笑着,听声音看背影是袭人的哥哥花自芳。宝玉惊出一头汗,本要追上去问个明白,又想若他果然是来赎妹子的,就是自己追了去问也没趣。于是三步并作两步的冲到母亲的房里。
王熙凤正在陪王夫人说话,满床放的些旧衫子正在打理,二人正在盘算着什么。
一见宝玉进来,王熙凤招呼他说:“宝兄弟来了,来得正好,快快,去拿纸笔来帮我记下。”宝玉立在帘子外不进不退的迟疑着,打帘子的丫鬟彩云低声催他:“二爷,二奶奶请爷进去呢。”
宝玉的气性起来,跺脚重重地进去问:“花自芳来是为什么?”
王熙凤扫他一眼,抢在王夫人前面说:“为什么?赎妹子回家嫁人呀。人家闺女大了要嫁人了,自然地赎回去操办婚事。”
宝玉一听急得说:“袭人她答应我,她不出这园子的。太太不要放她走!”
见宝玉急了,王熙凤噗嗤笑了,用衣袖轻轻掩口凤目瞟他一眼拿捏道:“这可由不得宝兄弟你。你留了她在身边算是什么?若说你真心待她,求太太给她个名分倒也罢了;可惜你对她的话如今不听不睬的,彼此没趣。听袭人的哥哥说,年前他母亲就动过这个心思接了她回家,是袭人坚持不肯出来,一来是那是银子没凑够,不敢贸然来腆个脸求太太的恩典。二来人人都知道咱们府里宽厚待人,从不作践下人的,怕是平常寒薄人家的小姐,也不能有这份风光的。袭人的娘一听,原本是说不赎了,也就搁下这事儿。谁想这会子袭人回家一哭,说是府里再留不下去了,打发他哥哥一早的来央告太太赎回女儿去嫁人了。”
王熙凤轻描淡写地说,一边拾掇那些衣物包裹,余光不时打量宝玉。
宝玉急得跺脚说:“我几时不听他的劝了,太太不要放她走才是!怕是昨夜的事儿他哥哥是不知道的,袭人已经说好不走了。”
宝玉急得把昨夜自己应允袭人的三宗事儿从头到尾说来,听得王夫人同凤姐面面相觑。凤姐一笑说:“可是个痴性的丫头,若换了我,第一件就要宝兄弟给我个姨奶奶当当,若不然就撂手了去。”
王夫人责怪地看一眼凤姐说:“当都是你呢,辣子一个。”只叹口气对凤姐说:“唉!应了我说的话。我早对你说过,袭人这丫头的好,你是不知道呢。宝玉身边有这么个人替我照应呵护着,我就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