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回 伶俐齿不及生窍心1
袭人离开时,晴雯刚巧从外面回来,远远看见徐和袭人一前一后说着话离去的背影,进到院里就好奇地问麝月:“袭人这是去哪里?我看二奶奶房里的徐同她一道走的。.”
麝月说:“听说是二奶奶喊她去,似有什么喜事儿呢。”
“呀,该不是袭人的哥哥真要赎她回去嫁人了?”秋纹担心地猜测道,“我昨个似有若无的听睡说起,袭人的哥哥要给她赎身回家去呢。”
晴雯一想也是,寻常丫鬟们进出的事儿都是凤姐打理的,不由叹一句说:“好快呀。姐妹一场,进园子时似还是昨日的事儿呢。”
“又有什么快的?女大当嫁的,她也不小了,迟早有这一日。不知是许了什么人家呢。”
“什么人家也不如贾府富贵呀。”有人感叹。
“听说太太房里昔日的玳瑁姐姐就是被娘老子赎身回家嫁人了,风风光光嫁了个官宦人家,却还是小门效的过不习惯。哪里似贾府挥金如土的阔绰,前番回来少不了抱怨婆家寒酸呢。也是京城天子脚下,大官儿见多了,芝麻大点的官儿就不算是官儿了。这贾府出去的丫鬟,可都比寻常知府家的小姐体面呢。”
一时间话题一起,几个丫鬟七嘴八舌的议论纷纷,就听廊下的小丫鬟坠儿忍不住在一旁插嘴说:“才我听徐姐姐悄悄告诉我,说是太太恩典,抬举了袭大姐姐,要给她个名分长远地留在二爷房里呢。从这个月,银子都变成二两了。”
“笑话,二两的丫鬟,可曾有这个道理?可不同周姨娘赵姨娘平起平坐了?”晴雯奚落道,忽然,晴雯的笑容淡去,愕然无语。
一句话众人惊得瞠目结舌,面面相觑,似是猜出了什么。晴雯不信,随口道:“你们这些乱嚼舌根子的,没影的乱传,仔细妈妈们听了去撕你的嘴。”
坠儿不服道:“我不过是听徐姐姐说的体己话,好意告诉姐姐们。姐姐们若是告了密去,也是不利己的。是对是错,等下子袭人姐姐回来一问便知。我可是守着讨个赏吃喜头呢。”
正说着,就见黛玉和史湘云相互牵着手亲亲热热地进来。
麝月忙上去招呼,晴雯却呆立在原地,目光愣愣地望着那株芙蓉树。.
秋纹喊了她几声,她竟然都没听到。
“你是怎么了?”秋纹问,晴雯这才恍过神儿说:“没什么,看一对儿雀儿掐架,有趣。”
她极力掩饰自己的失意。
“人的命天注定,比来比去气死人。”秋纹也是愤愤不平,又笑道:“回房去吧,阴晴圆缺谁说的定,或者哪片云彩下次飘到你头上,就下雨了呢?”
说罢牵牵晴雯的手向屋里去。
黛玉同湘云来怡红院看宝玉,麝月迎来说:“二爷才出去了,倒是宝姑娘在房里等着呢。”
黛玉说:“你下去吧,也不必陪我们。我们不过是坐坐。”于是姐妹二人向宝玉房里去。
宝钗正在聚精会神地忙着袭人放下的活计,也不曾留意来人了。
她只觉得袭人放下的那鸳鸯戏荷的肚兜实在的可爱,就情不自禁拿起端详片刻,拈针拉线接着绣刺,一时用心,什么都听不入耳,一颗心都在绣活儿上。也不曾料到黛玉和湘云来了。
黛玉在前,湘云在后,知道是宝钗在房里,就偷偷隔了窗纱向里望望。见宝玉的床头,宝钗低个头儿,一脸痴情陶醉的样子,拿个肚兜在绣,那鸳鸯图案栩栩如生的,一时黛玉心里不是滋味,偏偏湘云挤着调皮的要看,黛玉就躲开窗子轻轻地将她向前推,对她耳边说:“看看西洋景呢。”
湘云自当是什么有趣的事儿,凑近了一看,原来是宝钗,也不觉一惊,又见黛玉一副拈酸奚落的神情,于是笑了轻声说:“爱哥哥不在,我们去别处走走吧。”
黛玉知道湘云心里像着宝钗,不想她拿了把柄去奚落挤兑宝钗,也无奈地冷笑几声,被她拉住向外面去。
“前面湖里的仙鹤在剃翎子,很有趣,咱们去看看。”湘云提议说,推拉着黛玉就走。
宝钗在房里依稀听到了黛玉和湘云的声音,忙放下绣活起身,走出来时,见二人已远去,心知被她们看到了,难免被黛玉打趣。于是自己也觉得没趣,就告辞去了。
黛玉湘云才走不久,宝玉便欢天喜地的奔回怡红院来寻袭人。袭人恰也谢了赏赐回来,只是故作无事的沉个脸儿不见笑意。丫鬟们本是议论纷纷的,看她神情不对,以为是出了意外,坠儿的话是玩笑的,就不敢多问她。袭人在院子里分派小丫鬟们做事,看宝玉风风火火地奔来,拉住她的袖子就往房里拖,她就羞恼地甩开他的手嗔怪:“有人在呢。”
“那又如何?太太发话了,不让你走。就是月例银子都升了……”
“哎呀!”袭人反是羞恼地急得推他进屋里,无心同他说话般道:“你快去找晴雯她们吃点心去,没见我在忙吗?”
又扭头对廊子下垂首立着的婆子们说:“这里有些碎银子,虽是不多,赏给抬东西来的小子们。这一袋子里的钱是给两位妈妈打酒吃的,莫要嫌弃。”
婆子们们眉开眼笑嘴里千恩万谢的不肯收推辞着,手里却麻利地接了过去,屈膝打躬满脸陪笑只说:“姑娘日后有什么差使的,我们立刻去做。”
袭人笑了说:“日后想起来定少不得麻烦妈妈们。”
待没了人,袭人回屋,面对宝玉,才羞答答地拿起剪子挑烛花,低声说:“二爷知道了?”
“看你日后还说什么走不走的,这回皆大欢喜了。”宝玉得意地仰躺在床上枕臂笑望她。
袭人说:“若是二爷日后再任性,少不得我更要担罪名了。若是有个闪失,可都是我的不是了。那时候怕是二爷要保,太太也觉得我是个没用的,不能规劝二爷,或者就撵走了。”
宝玉忙去哄她,心里还是满怀欢喜的,怡红院这些姐妹,他一个也舍不得她们这么去了。
袭人似对宝玉带回来的喜讯毫不介意,仔细嘱咐他说:“此事不必张扬,就这么随人去说,时日长了,就平常了。这么当个喜事似的,姐妹们日后见了难免尴尬的。”
宝玉见她心细,也就点头从她。
次日袭人吩咐小丫鬟拿碟子盛些梅子送给史湘云,抬头看格子上碟槽都是空着,一旁晴雯,秋纹,麝月在一处说笑着量鞋面,聚精会神的。
“咱们屋里的那个老太太赏的缠丝白玛瑙碟子如何不见了?”袭人问。
几个丫鬟面面相觑,还是晴雯记起来说:“那日给三姑娘送荔枝,似是用的那个碟子,没见送回来。”
袭人说:“那么多碟子,如何巴巴的拿这个去。”
晴雯瞟一眼橱架说:“你去问宝二爷吧,他知道的,偏偏说红红的荔枝配了这个白玛瑙碟子才不算作践了好东西。我只不知道,这荔枝放在白玛瑙碟子里送去,吃起来可就是改成蟠桃人参果的滋味?倒是三姑娘不见外,留了荔枝也一并留了碟子没还。我们怎么好意思去讨要?”
宝玉在一旁听了笑着说:“既然三妹妹喜欢,就给她罢了。”
“你倒是大方!”晴雯嗔恼道。
秋纹笑道:“可见你鼠目寸光了。你提起那玛瑙碟子,我倒想起一个事儿来。那天咱们爷兴致来了,从院子里采的鲜花拿了一对儿联珠瓶插上让给老太太和太太各送一瓶过去。谁知他孝心一动,连我们都跟了沾福气。恰那日是我当值送过拿去的,老太太一见就喜不自胜的,连口夸宝二爷孝顺,就是一枝花儿都先孝敬了她,也不枉平日这么疼二爷。老太太平日都不同我说话的,这么一高兴,竟然赏了我几百钱,还说我身子单薄,天可怜见的。待到了太太房里,恰是二奶奶和姨奶奶们都在翻捡太太年轻时的衣裳。众人七嘴八舌的一番夸赞咱们二爷孝顺懂事,太太一高兴,就把衣裳赏了我两件。衣裳是小,这彩头体面才是当真的呢。”
晴雯笑骂:“啐!眼皮儿浅的小蹄子!穿上太太的衣衫就当自己是太太了?好的早赏了别人,挑剩下没人要的给你,你还当宝贝充有脸呢。”秋纹被晴雯一番挤兑,有些没趣,翘了唇不服道:“我自然是那没见过世面的,剩的也好,旧的也罢,好歹是太太的恩典。”晴雯眼皮一抬,哼一声道:“若换了是我,一把扔了去。若是旁人挑剩的也便罢了,偏偏是一样的丫头,大家一个屋里的,谁就比谁高贵?好的给了她,让我捡狗剩儿。我可不吃这窝囊气的。”
秋纹听她话里有话,新鲜地忙问:“你快告诉我,难不成是给咱们屋里的谁了?”晴雯打趣道:“你打听了是谁又如何?难道还把衣裳给太太退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