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六章 殚精竭虑
“做什么?”我略抬高了下巴,面沉如水。.
“臣……微臣……”他战战兢兢地说着,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你诊出了什么,据实以告便是,慌什么?”早就心里有底的我不动声色地吩咐道。
“微臣……微臣……”他仍是埋低了脑袋,不敢与我对视。
“朕知道你是‘微臣’,但你更是一个大夫。”我顿了顿,意图安抚他忐忑不安的情绪,“说你该说的话,朕不会降罪于你。”
“启、启禀皇上,您的体内……似乎中有奇毒。”
不是“似乎”,是“肯定”。
“可是……可是这两种剧毒,按理说……按理说应该……会让中毒者……当场毙命才是。”他终于鼓足了前所未有的勇气,拼死道出了一个我业已知晓的事实。
“所以呢?”我气定神闲地问。
“所、所以……微臣大胆猜测……兴许……是两毒相克,反倒助皇上……保、保住了性命……”他磕磕巴巴地说着自己的推测,额头上已沁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
“但是剧毒缠身,终究不是福音。”我不慌不忙地接过他的话头,“爱芹可有办法?”
“这……”最糟糕的问题摆在了眼前,男子几乎已是六神无主。
“朕实话告诉你吧。”事已至此,我认为我身为患者,若真是为了自己好,还是有必要配合大夫,将所知之事逐一道来,“朕是先中‘一树繁花’,再中‘一叶障目’,历经生死劫难,好不容易才挺了过来,本以为从此康复如初,却不料旧毒复发……”谈及这一沉重的话题,我不免低声喟叹,“这几个月来,朕因‘一树繁花’而咳过血,也因‘一叶障目’而头晕目眩、陷入昏迷,朕觉得再这么下去……恐将朝不保夕。”
“皇上!”忌讳的字眼从我口中道出,却吓得那太医惶惶叩首。
“朕看过有关你的记载,认为你既有医术又有医德,理当可以托付之人,是以,才把这个无人知晓的秘密,告知与你。”我顾不得他的万分惊恐,兀自俯视着他的乌纱帽,眨了眨眼,“抬起头来。”
“是……”听闻君命,他不得不仰起头来,直视着我的眼眸。
“你会害怕,实属人之常情,毕竟自古以来,皇宫内无辜丧命的太医,可谓数不胜数。.”四目相对,我毫不避讳地揭穿了他惶恐不已的原因,“但是,朕可以向你许下诺言,只要你尽心尽力地替朕医治,并且不去做不该做的事,无论将来结果如何,朕都不会怪罪于你。”目不斜视地瞅着他微微瞪大的眼,我特意稍作停顿,“如此一来,你治是不治?”
“启禀、启禀皇上,”他盯着我瞧了半晌,总算是从震惊中缓过劲来,“微臣怕的……不是皇上会治微臣的罪,而是……而是这天下两大奇毒委实太过诡秘,臣……臣恐、恐心有余力不足,恐皇上……皇上会……”他低下头去,再也说不下去。
“你是想说……”我半信半疑地皱了皱眉,“担心朕会因此殒命?”
“皇上……”他语气沉痛地唤着,倏地匍匐不起。
是吗……是真的吗……
这个与我素无往来的太医,真的是在害怕他的国君我……会一命呜呼吗?
难道……这就是旁人无法体会的……所谓君与臣之间的羁绊?
作为一个才当了几个月皇帝的现代人,我还真是……难以适应呢……
“……”心中五味杂陈,我仰头微不可闻地吐息着,然后,重新凝眸于他,“起来吧。”
“皇上……”他一脸痛色地抬头来看,依旧双膝触地。
“起来。”我重复道,随后看着他一边称是一边徐徐起身,“‘一树繁花’和‘一叶障目’的深不可测,朕早已深有体会。但是既已身中奇毒,你我二人就算是在这里抱头痛哭,也无济于事。”说罢残酷的现实,我定定地注目于他,“你便尽你所能,去做吧。”
自那以后,日子似乎渐渐趋于平静。
在朝中众臣的全力辅佐下,我一桩一桩地处理着战后事宜——而听闻年饶迫不及待地率领部下从沐须城回到了皇城,我自然是赶紧送年氏母子出宫,好让他们一家三口尽早团圆。
至此,照顾子衿的任务便顺理成章地从年夫人的手中移交回我这里。
是以,入秋以来,我的生活基本上就被如下几个关键词给占据了:国事,奇毒,子衿。
当某一日,我信口说着“现在皇姨可是一了结国事就来抱你了,真是除了国事就是你这个小家伙了,你高不高兴啊”来逗子衿玩的时候,一旁的辰灵毫无预兆地爆了个冷门。
“那我呢?”
话音落下,我一瞬间以为自己是不是幻听了。
直到我不可思议地抱着小家伙抬眼看向一脸淡定的男子,目睹他正盯着我瞧像是在等答案的样子,我才相信方才那三个字的确是出自其口。
“呃……”是以,我微不可见地抽了抽眉角,老脸不受控制地热了一把,“你、你不是发烧了吧?呃……我的意思是,你以前不会说这种话的……”
“以前我们的关系不同。”他波澜不惊地应答,倒还是那副老神在在的模样,“如今我有立场了。”
这个人其实是个腹黑是个腹黑吧?!
“好囧……”这般思忖着,我直言不讳地用上了记忆中的网络用语,“你……你跟一大堆死的事务和一个才满月的孩子计较什么……”说罢,我微抽着嘴角注目于怀中的婴儿,腾出一只手来轻轻刮了刮小家伙的鼻子,“子衿,你说对吧?”
小家伙很给面子地咧了咧嘴,算是冲我一笑。
“你看,连孝子都笑你了。”我见状,忙煞有其事地把襁褓凑到辰灵的面前。
“呵……”辰灵闻言毫不气恼,反而哑然失笑,“他这是在笑他皇姨……脸都红了吧?”
我闻言心头一紧,忙不迭抱着孩子三步并作两步地来到铜镜前,拿脸凑上前去照镜子。
“我哪里脸红了?!”发现事实情况与某人所述严重不符,我立马转身据理力争。
孰料,映入眼帘的,是他弯着眉毛、扬着唇角的笑颜。
意识到自个儿是被戏弄了,我一时语塞,只能干瞪着始作俑者。
“好了,不逗你了。”他适可而止地收敛了几分笑意。
什么嘛……我逗孩子,他逗我?
正想说些什么以给予“反击”,屋外好巧不巧地有人来报,说是右相求见。我只好先让奶娘把子衿抱到偏房,然后坐回到龙椅上,命人去宣。
不久,温故离觐见,禀告的居然是差不多被我遗忘掉的“移交职权”一事。
若非他再度提及,我还当真不会靠自个儿想起这件事儿——今年三月之时,他曾主动向我提过,说要将律令、刑狱、计籍与图籍保管的相关事宜交由辰灵负责,连折子都已经递交给我了。
本该是多月前就解决的事情,后来却因为辰灵前往沛河地区监工以及之后一连串的祸事而被搁置至今。
得亏温故离还想得起来。
不过,今非昔比——当时我怀疑温故离包藏祸心,这才千方百计地想从他手里夺权;如今,事实已经证明他并无异心,我是不是还有必要把那些担子压到辰灵的身上呢?
更何况,他本就不太健朗的身体现在更是……
“皇上,敲今日左相同在,还请皇上速速定夺。”
怎么有种搬石头砸了自己脚的感觉……
我望着温故离一本正经拱手请示的姿态,真想抽一抽嘴角。
举棋不定之下,我只得将目光投向了他身旁的辰灵:“程爱芹以为如何?但说无妨。”
为了暗示辰灵说出最真实的想法,我还特意加了后边四个字。
谁知辰灵面色如常地向我行了个礼,语气平和道:“臣自当不负圣恩,殚精竭虑,为国效力。”
你不要接得这么干脆啊9“殚精竭虑”?谁要你殚精竭虑啊?这不是让我心疼么……
“皇上,”我正暗自懊恼着,那边厢,温故离已抢先冲我一拱手,“既然左相业已却之不恭,那还望皇上尽快下旨。”
你是故意的吧?故意的吧你?!
眼瞅着温故离正用无比真诚和严肃的眼神注视着我,我强行压下了如上腹诽。
“朕知道了……”我无精打采的应答令两人皆是略有愣怔,他们甚至不约而同地选择了面面相觑,好像都不理解他们的国君缘何看起来毫无喜悦之情。
待温故离识趣地告退后,我直言不讳地询问辰灵,问他是否真的愿意揽下那些累人的活计。
“你不是一直希望我能把他压下去吗?”他微微一笑,打趣道。
“啊呀……情况不一样了嘛……”我瘪了瘪嘴嘟囔道。
话音落下,辰灵很不厚道地笑了。
我就知道他是明知故问。
“我跟你说正经的。”我只好神色一凛,好示意他别再笑得如此欢快了。
“我既然身在相位,很多事情,自然要一点一点肩负起来的。”他适时地收起了说笑的神情,“何况,温丞相这么做,似乎也是在平衡朝廷的势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