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心事
东方朔大人最近忙着结婚。
说来奇怪,他居无定所,家无余财,但是还是有很多的女孩子想要嫁给他。
今年他在城东的麒麟巷买个小院落,种些花草,明年他可能又住到了西市喧闹的小破屋子里。
或许后年他又辞了官职,去到某一个没有人的地方,带着他的红颜知己酿制醉人的美酒。
他红颜知己遍布天下,每一个红颜知己都对他一见倾心,再不能相忘。
如果你觉得他一定是长得俊美不凡,风度翩翩,那就大错特错了。
汉宫里谁人不知,东方大人长得跟个瘦皮猴似的。这瘦皮猴的名号,还是霍去病给喊出来的。
几年前,霍去补是侍中的时候,和东方朔一言不合大打出手,这手无缚鸡之力的家伙被霍去病一顿暴揍,几乎丧命。
大概那次东方朔是说来什么不得了的事情,才让心高气傲不肯轻易和人动手的霍侍中怒发冲冠,边揍边吼叫:“没眼色的瘦皮猴。”
东方朔大人有打量,丝毫不已为耻,反而一直以瘦皮猴自称。
今日,他正高高兴兴回家,卫长公主十四岁生辰,汉宫里一派喜气,陛下赏赐了他不少财物,够他回去喝几个月的美酒。
等到了下月初四,就迎娶霸陵章台街的江月南姑娘,江月南美目含情,一双水灵灵的眼睛似乎是能勾走人的精魂。
东方朔想的美,只可惜他遇上了一个人,一个他怎么也不想这个时候遇到的人。
他遇上了霍去病。
东方朔苦闷道:“骠骑将军,下官还要赶路,你能不能让让。”
霍去病道:“天色已晚,大人随去病去府上小坐。”
此时月上中天,何止是天色已晚,是天色很晚。
东方朔想说你府上阴沉沉,没有佳人红袖添香我才不去。
可是这霍骠骑一个人一身黑色寻常衣服,没有半个人跟着,他不敢不去,万一这厮动起手来,连个拉架的人都没有。
东方朔只好点头:“下官,下官先把这些陛下的赏赐送回家。”
霍去病道:“去病有要是相商,大人不必多言。”
东方朔叫苦,他这一本正经,油盐不进,比暴跳如雷更加的让人害怕。
霍去病朝他伸手:“大人若是觉得东西重,不如交给去病。”
东方朔惨兮兮一笑,陛下赏赐的是美酒一坛,云锦三匹。抱着的确是有点重,何况骠骑府上离汉宫十分的远。
不像他家离陛下仅仅只有三刻钟的路程,还是走的!
霍去病接过了东方朔手里的东西,慢慢的走。
东方朔慢慢的在后面跟着。这少年背影十分俊雅孤绝,好看的紧。
只是他这么走路不累的慌么?东方朔看着夜色下的背影,这人这几年不在宫里混着,变化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他是看着这人长大的,从小就沉默寡言,吓人的很,脾气也是很古怪,说话做事都是一等一的果断坚决,几乎从无更改。
那时候,他不言不语,自有杀伐之气,为人倒也大度,轻易不与人争执。
但是一旦触了他霉头,必定讨不了好果子。
自己一句话不慎,几乎被他要了老命。
这几年性子却沉静起来,慢慢的,好像更接近正常人,行事更周到刻板,神色也柔和了不少,只是朝仪渐生,一般人见了他,更加的害怕。
只是东方朔算不得一般人,他跟在霍去搀面,竟絮絮叨叨问起来:“将军,你深夜找我是有什么事情么?”
霍去病道:“去病自然是有事。”
东方朔又问:“将军的事情,是什么事情。”
霍去病一直走,没有回答。
东方朔赶不上他的脚步,一路小跑着喊:“喂,将军,你走慢一点,等我一下。 ”
霍去病慢下来。
东方朔赶上了,又问:“将军,你府上有什么好看的姑娘么?”
霍去病道:“没有。”
他又加快了步子。
东方朔没办法,只好也费力的走,不会儿他又问:“你找我,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么?”
霍去病道:“去病找大人,自然是有重要的事情。”
他步子太快,东方朔一时间又跟不上了,只好小跑着。
这一次霍去病一点也不想等他了,走的跟行军一样。
东方朔惦记自己的美酒和锦缎,一路小跑着到了他家里。
他好不容易赶上了,霍去病正在自己家门口等他,凝神看着他远远跑来。
那眼神太复杂,东方朔没由来一阵机灵。
但是这感觉很快就不见了,他喘着气的道:“将军,你,你就不能走慢一点么,我的老命都快没了。”
霍去病淡淡道:“大人还是,买个离宫远一点的宅子,这样,上朝下朝,也好锻炼一下。”
东方朔叫苦:“将军有所不知,下官家贫,买不起车马,万一哪天跑不及上朝,被陛下责骂了就不好了。”
“你早上出门早一点不就行了。”霍去病无奈的道。
东方朔道:“这你就不知道了,下官家门口有个卖豆腐的,她家的豆腐好吃的不得了,要是想要每天吃上她的豆腐,就只有守在她家门口。”
霍去病半天没有说话。
东方朔又道:“更加绝妙的是,她不但豆腐好吃,人也长得美,一双手就像是玉雕成的。手臂上还有······”
霍去病适时打住他:“大人请吧。”
他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东方朔只好从美好的回忆中回到现实,随他进去。
今夜,他注定不能安生的度过了。
晨光熹微,非乐起了个大早要去找刘健。
却听人说刘健昨晚又遇到了刺客,好在他从宫宴上回来的是和大将军一起的,虽然车驾被冲散,人却是完好无损。
“去病哥哥,听说昨天晚上师父救了刘健一命。”非乐凑到霍去病面前,小声的说。
霍去病手里拿着竹简,温和的在她头上轻轻敲了一下:“嗯。”
天性使然,他动作温柔宠溺,表情却又是严肃认真。
他昨夜和东方朔折腾了大半夜,此刻已经累极倦极,脸色发暗,黑眼圈大得很。
非乐看他只说了一个嗯,又低头去看书,有点害怕:“没,没什么了。”然后就想开溜。
霍去病在后面叫住她:“饭还没吃,你又跑什么。”
非乐回头看他,见他头都没有抬一下,板着脸在看书,她突然觉得委屈,可是这当口,她又不敢惹霍去病,只愣在那里。
良久,霍去病抬头,看她还傻立在那里,颇为不可思议:“你怎么还在这里?”
非乐委屈的鼓着脸瞪她:“你不让我走的!”
霍去病愣了一下,他什么时候这么招人害怕了,几年前这丫头还把雪球扔到他脖子里,叫她往东偏偏往西,叫她吃饭非要睡觉。
这几年,自己好像都成了凶神恶煞的代名词了。
“出去玩一会儿,自己小心。”霍去病板着脸道。
流苏发现,非乐最近特别的自由。
她似乎已经完全处于无拘无束状态,开始的时候还会被霍去病要求定时回家,有时候还有人跟着她。
后来她自由到晚上要跟流苏一起住,赖在泸州王府上不肯回家。
流苏很好奇:“你最近怎么都不爱回家?骠骑将军不管你了?”
非乐得意的道:“一物降一物,在家里,去病哥哥还是要听师父的,师父答应我可以随时来这里保护刘健。”
流苏道:“听你的意思,骠骑将军在外头不听大将军的?”
听刘健说大将军统帅三军,如今陛下设了内廷制度,大将军基本已经是百官之首。
非乐伸出手指“嘘”了一声:“他脾气古怪,谁的话也不听。”
流苏眨了眨眼睛,骠骑将军性情傲居,目中无人,这在长安城无人不知,而长安城也人人都知道,霍去病只听一个人的话,这个人就是大将军卫青。
从上一次见面看,霍去病也确实很听卫青的话。
“我倒觉得,骠骑对大将军恭敬的很,言听计从呢。”流苏笑道。
她还在思索,非乐已经倒在床上,小小的脑袋在被子上蹭蹭,闷声道:“假的,大多时候他是听师父的话,那是因为师父和他意见一致。”
流苏嗤笑一声:“那要是不一致呢。”
非乐懊恼的道:“听他的,因为他谁的话都不会听。”
流苏已经明白了,骠骑将军会不听大将军的话,霍去病却一定会听舅舅的话。
这样的人,不是至情至性,便是至奸至恶。
流苏倒在非乐旁边,今天非乐看起来心事重重,她很少这样,她从来明快干净,天真快乐,可是今天,她得意的时候,眉头都没能展开。
“非乐,你有心事?”流苏问。
“没有,我怎么会有心事呢。”非乐道。
流苏笑笑:“你怎么会没有心事呢,只要是人,都是会有心事的。”
非乐猛然坐起来,古怪的看着流苏。
流苏轻轻的笑了笑:“你师父和你哥哥吵架了?”
非乐断然摇头。
流苏道:“那你怎么最近都不爱回家,一个人不爱回家,是因为家里有让她不高兴的人。”
不知道骠骑将军府上除了骠骑,还能有谁能让她不高兴。
非乐迷茫的看着流苏:“我留在这里是想要保护刘健。”
流苏愣住。
她猜测八成是霍去餐卫青两个人吵架了,非乐不高兴,原来这小女侠是来保护刘健的。
张伯多年心愿可了了。
“其实你猜的也并不是全错,我的确不想回家。”非乐慢慢道:“这一次,我还真有点希望他们能吵架。”
流苏莫名其妙的看着她。
非乐很反常!
她什么时候这样说话过?流苏认识她这么久,这家伙说话的速度跟放炮仗一样,而且从来不会垂着眼睛说话。
“看来你这次的心事还挺多的。”流苏笑道。
“流苏姐姐,说不定,我师父能救刘健。”非乐皱眉道。
流苏浅浅一笑,用她清澈的眸子望着非乐,没有说话,大将军再位高权重,也堵不住悠悠众口,更防不了刺客。
“你不相信?”非乐不满的说。
流苏摇头道:“我并非不相信大将军的能力,只是大将军总不能把全天下的刺客都抓了吧,你要知道,防民之口甚于防川。”
非乐愣愣的看着流苏,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