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章 送你回家
青色的雾霭朦胧似幻，萦绕在头顶，叶爻和林铮壑霍然抬头，便见那高空之处散发着淡白色青烟的巨大白色冰棺朝着地面下落，速度不疾不徐，显然是有人用内力托着。
林铮壑脸色瞬间变了，牙关咬得咯咯作响。
视线顺着那冰棺再往上，有一抹修长人影姿态闲适坐在冰棺上方，锦衣翩然，青丝垂落，远远地对着他们友好地打了个招呼，唇角一抹笑意。
谷底光线受瘴气遮蔽，闪烁着诡异地光，映得顾西陌脸上的笑容也分外阴森诡异。
叶爻见他就这么下来，一瞬间难过得要崩溃，“你下来做什么？这地方有剧毒……”忽然注意到他手里还端着个烛台，火光柔和跳跃，她又看了看那冰棺，心头一动。
“我这不是怕你们在下面太寂寞吗？送个人来陪陪你们。”他语气很温柔，眼神却很森冷，对着林铮壑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微笑，一俯身，轻松将烛台放在了身侧冰棺旁。
“你——”林铮壑脸色发白。
他后悔自己方才大意，没有将岳薇的冰棺一并移出来，此时反倒被顾西陌钻了空子拿来要挟自己……
顾西陌容色淡淡，望着岳薇沉睡安详的容颜，“岳薇姑姑本是早该入土的人，你却强行将她躯体留在这世间，存心不让她灵魂安歇么？你于心何忍？”
他那双精亮的眸子在四周看了看，似乎颇为不满，一脸无奈地摇了摇头，不等林铮壑说话，挑眉继续道：“可惜这地方环境太不好，不适合入土，不过我想岳薇姑姑也不会在意吧，不如将她火葬，阁主你该是晓得的，她本就是异族人，有此习俗，如此也算是尊重她的出身，你看如何？”转头对叶爻笑盈盈道：“烦劳娘子找点易燃的树枝一类的。”
叶爻很配合地一点头转身。
“不要！”林铮壑扑了过来，焦急地想要去够那冰棺，却被顾西陌一掀衣袂拦在冰棺，眨眼笑道：“阁主这是做什么？我们是在帮您的心上人安歇啊。”微微扬起下巴，神情狡黠。
他再清楚不过，岳薇是林铮壑最大的也是唯一的弱点。
这个人活到如今已是丧心病狂，唯一可以牵动他情绪的只有这个女子，也是唯一可以利用的软肋。
林铮壑反而冷静了下来，忽然冷笑：“你要什么条件？”
对方连眉毛都不挑一下，直接对着他伸出手掌心，十分欢快道：“阁主真是明白人，我要轮回门的钥匙。”
林铮壑二话不说，从衣袖里掏出一把木质的短匕首，盯着他道：“看清楚，这钥匙你见过，如假包换。冰棺给我，钥匙给你，我数三声，我们交换。”
顾西陌懒洋洋扫了一眼，薄唇微掀，“你未免太谨慎。”
“和你打交道，不得不多揣一个心思。”林铮壑习以为常。
三声过后，冰棺移位，钥匙入手，双方都是痛快人，动作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叶爻紧张地看着握着钥匙的顾西陌，却见他不去看手中钥匙，只紧紧盯着林铮壑的背影，神情间毫无轻松之意，突然悄无声息地拉着她向后退了一段距离。
她看着林铮壑的背影，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将冰棺接在手里的林铮壑没有仔细想顾西陌的动静，只当他是戒备自己才后退，他等不及地去查看岳薇的尸体有没有受损，于是将手伸进冰棺。
手伸进去的刹那，异变陡生。
岳薇的衣领内突然闪电般窜出一个黑色的细影，扑入了林铮壑怀中，刹那间那黑色的一点化成剧烈燃烧的火球，迅速在他身上蔓延。
他反应极快，迅速后退，拼命在地上打滚扑腾试图扑灭那诡异的妖火，却没有任何作用，火势越来越剧烈，他喉咙间不断发出极度痛苦不似人声的低吼，一双怨毒的眼睛看向顾西陌的方向。
他怎么也没想到，顾西陌会在冰棺、在岳薇的尸体身上做手脚。
只要他将冰棺拿到手，无论是否心存防备，必然会查看一番，是以这一招是功其必然，也阴损到了极点。
叶爻被瞪得一个激灵，突然一只微凉的光滑手掌挡在眼前，身边人轻轻道：“别看。”
她心头涌上强烈的酸楚，过了不知多久，听着那妖火燃烧的诡异声响逐渐清晰，而后又逐渐微弱下去，人体挣扎翻滚的声音也渐渐变小，只余诅咒的嘶哑低吟散在阴风里，充满了怨愤、不甘、恼怒、仇恨。
“玄影，你不得……好死……”
叶爻身子颤了颤，感觉到捂住自己眼睛的手心也变得冰凉。
那充满恶念的诅咒久久回荡在这空旷无人的幽谷，一声又一声，声声似催魂，飘散在每一个幽微的角落里。尸体烧化后的灰烬里犹自爆发出诡异惊心的声响，如同怨鬼的低吟。
她感到顾西陌的手终于无力地垂了下去，慌忙看向他。
他却只是沉默着，怔怔望着那团漆黑的灰烬，容颜雪白，神情疲倦，突然闭了闭眼，强迫自己转过身，面对着那一具依然静默的冰棺，双膝下跪。
“岳薇姑姑……”声音带着些许疼痛，他身躯颤抖着，郑重地一拜，额头紧贴着地面，一头乌发散落身侧，语声呜咽，“晚辈不孝……有负您教养之恩……”
他借用岳薇的尸体算计林铮壑，已是对死者的冒犯，更何况，岳薇是他的长辈。此举已是不忠不孝。
冰棺内的女子依旧安然沉睡，对外界犹自生存着的人、发生的事毫无所觉。
无怨、无怒，无喜、无悲。
他伏在地上低低道：“晚辈无颜祈求您宽恕，一身血债已无可偿还，只求莫要牵连无辜之人……”
不要牵连她。
他过往所有罪孽，他一肩承担便是。
身侧突然有人决然陪他一起跪下，叶爻看着那冰棺，认真地一字字道：“岳前辈，您若要怪，便连我一起吧。如有天谴，让我陪他一起，若有折寿，容我帮他分一半。这样才公平不是？”
她也不解释，径自拜了下去。
“你胡闹什么？”顾西陌突然将她从地上拽了起来，眉头紧皱。
什么歪理谬论！
这天底下有史以来和人争着抢着分天谴折阳寿的，她是第一个吧……
“岳薇姑姑是你长辈，也就是我长辈，我祭拜她一下又如何？”叶爻淡淡一挑眉，完全不看他发黑的脸色。
原本自责、悲痛欲绝的他被她这么一说，忽然有些哭笑不得，忽然垂眸一笑。
这女子，依旧初见时那般倔强、不讲道理……
“你打算怎么安葬她？”叶爻有些忧愁地看了看四周。
这地方若论古人喜欢讲究的那一套风水之说，只怕算得上是怨气汇聚、风水最差之地。
顾西陌默然片刻，叹道：“火葬吧。”
于是幽谷之内再次燃起剧烈的火光，远处沉默并肩而立的两人身后影子在火光映照下微微跳动着。
看着那不断升空消散的黑灰，他忽然一揽她肩头，强笑道：“我们走吧。”
叶爻愕然：“去哪里？”
“送你回家。”他不等她细问，顺着暗河边缘走向漆黑的溶洞深处。
潮湿的溶洞内有水滴落在暗河河水里的声音，发出清晰的脆响，叶爻顾不得地面潮湿，抢在前面伸臂拦住他，颤声道：“送我回家？那你呢？”
他容色淡漠，一言不发，从她身边绕了过去。
她突然停下了脚步，站在原地，注视着他背影。
顾西陌似乎轻轻叹了口气，转身道：“想说什么？说吧，我听着。”
她咬了咬唇，“你是不是想把我送走，自己永远留在这里？”
他忽然一笑，艳光照人，叶爻顿时感到幽暗的洞穴霎那亮了亮，有点不自在地偏过头，听他轻轻道：“我懂了，娘子你是觉得自己好像被我甩了于是很委屈。”
叶爻：“……”
哼，他分明在顾左右而言他，明知道她在担心他身上的毒。
“你放心地回到你的世界，我只是突然发现，这里的瘴气对我身体内的毒似乎颇有帮助，反正你也是要走，我打算在这里多留一段时间。”他长睫轻眨，神色无比认真，言罢转身继续向前走。
这个说法，似乎很靠谱？
叶爻突然想到，这狐狸每次骗人的时候，也都是这样一幅惑人神情。长期的斗争经验告诉她，他若是想骗人，定会比说真话的时候还要真。
这一晃神间，他已走远了，她一时顾不得细想，紧紧跟了上去。
越往洞穴深处走，越可见山石奇峻，异彩纷呈，奇异的各色花朵交相辉映，各自散发着浓郁迷人的幽香，刺激着人的嗅觉，叶爻一路下来大脑已是昏昏然。
水声越发清晰，脚下不知何时已然变得平坦无阻，仰望头顶，竟是人工修筑而成的星辰图，各类繁星点缀于水晶石筑成的洞穴顶部，反射着地面上的粼粼水光，有如水波荡漾。
四面的装饰也逐渐多了起来，并且多为白玉雕琢，巧夺天工，精美绝伦。
前面人的步伐终于停在了一幅雕刻精致、纹路繁密的图腾前，叶爻揉了揉眼睛抬头望去，终于看清那图腾的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