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峰回路转

    人都是有私心的,大伯明知道韩市长怎么会要他的血汗钱?他还拿出手帕,抖抖索索拿出卖鹅的钱,瞅上一眼,心一硬往韩市长面前推过去。当时,韩宝来紧握住大伯粗砺大手,感动得热泪盈眶:“大伯、大婶,钱收回去,这两只鹅我收下,这五百块钱你拿回去,多买几只鹅崽。我留个电话给你,鹅崽喂好了,我到你家吃鹅肉。”

    “谢谢韩市长,谢谢韩市长。”韩宝来的钱递过去,大伯心安理得地接了,看来大伯回村还要炫耀一番。他可以说成,韩市长拿了定钱,他要来我家呷鹅肉。

    开往大庙口镇的路上,余德水再不敢大意,韩市长出点什么意外,他是中央钦点的市长,他还有什么前途可言吗?他再不敢疏忽大意,前面交警开道,武警严密保护,地方上哪有如此强人敢公然挑衅政府?要是当时那一帮混混知道阻止他们“乱中取物”的是大名鼎鼎的韩市长,他们早就作鸟兽散了,借他们一百个胆也不敢大打出手。

    周小蓓的新闻采访车闻讯赶来了,她的车紧跟在韩宝来屁股后面。以往宣传部会通知电视台采访,这次连宣传部也不知道这回事。韩宝来怂恿叶书记直接出发了。周小蓓是接到东安县宣传部的电话,紧急赶来的。她不敢跟叶书记撒气,推搡了韩宝来好向下,直到看到韩宝来嘴角肿得翘了起来,她才咬着嘴唇,笑得全身抖颤:“报应,这是报应。打得正一点,将牙齿打掉几颗,那才有意思。这稿子怎么写呢?新任市长微服私访,遭到不明真相的群众的集体围攻。”

    韩宝来骂道:“新闻讲究事实,不要违背新闻事实!违背新闻事实,就是造谣中伤!”

    “哟,那么凶干吗?我知道很多新闻事实呢。放心好了,我会如实报道。”

    周小蓓哧地笑出了声音,白了他一眼:“火气越来越大了。是不是恼羞成怒了?我到现在还不相信真的是你跑到东安来找打来了。原来还真是你。怪不得上面说,你行踪飘忽不定。这话还真有道理?昨天还在美国逍遥快活,今天就跑到了这个穷乡僻壤找抽来了。”

    “上车。少发神经。”韩宝来丢一句生硬的话,他径自上了车,还是自己开车。出了国道线,就是一条砂砾路,车开过,扬起滚滚风沙。前面有车,后面的车就像在沙尘暴中开车。再往前开,一路上是高山陡岭,早知如此跟张交台车,开越野车过来对付盘山公路有优势。大瑶山十八盘七十二拐,他舜皇山是潇湘第一峰,海拔一千八百米,周围海拔超过一千米的高山有七十二座,传说,这是七十二圣贤朝拜舜皇大帝。

    韩宝来这一个车队,前后两台交警车开道,四辆武警车护卫,中间五辆小车,组成一个庞大车队。以往看见首长下乡总是前呼而拥,他极为反感,现在才明白,首长下乡不前呼后拥,地方上不放心。刚才出了那样的岔子,你还敢拒绝余德水的安排吗?也只能听凭他部署了。

    一路上,透过车窗,可以看到村民开始犁田,田野响起大声的吆喝声,鞭子甩得很响,鞭子是舍不得往牛背上招呼的,靠嘴上功夫大声吆喝。

    韩宝来偶然发发神经,把车停到宽阔的荒地,他走到田沟边,冲犁田的老汉喊:“老伯,忙啊?歇一会儿,抽蔸烟。”

    老伯喝住牛,原以为这伙人是外地发了财,衣锦还乡,现在可能不认识路了。乡下人厚道,让牛也休息一会儿。老伯一放牛,牛吃了几棵草,嚯喇一声滚在泥水中,水牛最喜欢滚水,滚得四脚朝天,将身上的铁链滚得咔咔响,老伯可能怕犁伤了它,过去,解了链子。在水田里撩起水洗了几把手,洗得并不干净,接烟的时候,一身泥土味。韩宝来给他点上火,一包芙蓉王顺势塞进老伯口袋里,谁遇到韩宝来都有点小意思。

    “老伯认得我吗?”韩宝来以为他是谁。老伯吸了他的烟,还是摇摇头,茫茫然地说:“现在你们年轻人都长起来了。在外面有出息了。还真没认出来。咱们村里的?”

    周小蓓现在开始录制节目,可不敢乱说话,她提醒老伯:“老伯,你不看电视吗?这是新任市长韩宝来同志。”

    “哦,你就是传说中的韩宝来市长,宝来了,宝来了!我今天出门听见喜鹊叫,原来遇贵人了。打量我还不敢接您的烟,无功不受禄。宝来了,宝来了,那我却之不恭了。”老伯伸出未洗尽的、皮子打皱的手,握了握韩宝来的手,很有握力啊+宝来甩着生痛的手,讪讪地说:“老伯,你练过功夫吧?劲很足啊。”

    你不由不相信,山村里的电视新闻没有谣言传得快。老伯说:“骨节还行。你猜我多大年纪了?”

    “七十。”韩宝来看他须眉皆白,但牙齿尚好,说话口齿清晰。戴着一顶跟他年纪差不多的竹笠,不知道遮风,还是遮阳。

    老伯伸出一根大拇指,一根食指,惊得韩宝来瞠目结舌:“你八十了?”

    “八十有二了。”老人爽朗地笑了起来。看来,中国功夫不只是打人的,有保健作用,能长寿,看上去真的有仙风道骨,鹤发童颜。韩宝来蓦然充满敬意。

    “大爷,”韩宝来改口了,原以为还能犁田的,应该是老伯,八十二了,当然应该叫大爷了,“大爷,你坐一坐,我给你犁几圈。”

    “嗬!宝来,你还真会犁田?让老头子今天开开眼,这么大贵人还真能犁田?”现在轮到老爷子咋呼了,梁晓菁想拉住他,叶书记低声说:“没什么,让他疯吧。”

    因为市长犁田是最好的新闻,有很好的宣传效果。

    “来,来,我给你套上。”老爷子叼着烟,要下田。韩宝来按住他,鬼笑着说:“我不会套,我还会犁田?”

    “这是大水牯牛,你要小心。它脾气大,在村里斗架也是小霸王。你要顺着它一点。”老爷子真有点不放心,他是老农了,摸着这畜生的脾气才敢用它。

    韩宝来拍着老爷子的肩膀:“放心吧。老爷子,您看我犁的行不行吧?”

    韩宝来挽起裤脚,还用绳子绑扎了裤管怕他滑下来搞湿了。韩宝来还背上老人的鱼篓。原来,在乡下犁牛,常常会从犁坯中犁出鳅鱼、黄鳝,顺手就逮了,中午的下酒菜就有了。

    韩宝来并不直接霸王硬上弓,一上去就给牛挂上牛轭,他双手做窝,围着老牛泼水,哗啦哗啦,泼得老牛舒服极了。所谓赠人玫瑰手留余香,老牛很享受,其实韩宝来也得好处。要是他不把牛身上的淤泥冲掉,呆会儿,牛尾巴一甩,甩得他满头满脸是污泥。老牛起身了,还过去给老牛打打蚊子、挠挠痒痒,老牛伸出舌头舔舔他的手。跟畜生交流是很有必要的。你不要一上去,就想上手,他才不吃你这一套。

    韩宝来是很讲究的,把牛身上冲得干净,然后把牛轭套上、链子扣上,他也不用牛鞭,扶着犁手把,一抖缰绳,吆喝一声:“嗬哧!”嘿!这宝来,真有两手,那老牛很听话,迈开四蹄,哗啦哗啦奔走起来,踏得泥水四溅。那银白的铧犁,豁开泥坯,很顺畅啊,韩宝来操纵自如。你看他一俯一仰,有时翻泥坯子翻得不好,他飞踩一脚。到了转弯之处,这是考验他的时候到了。他把犁往上一抬,将犁拖出水面,老牛很配合迈开大步往前走,老牛自觉转过弯去;韩宝来要拖着犁跟着绕过弯去,然后准确地插入犁道中,没有半点拖泥带水。老爷子不禁在田垄上叫了一声好!

    韩宝来往悠然自得地拌动着缰绳,时而喝叫一声,像是跟老牛回应,突然,他叫了一声;“汪——”

    怎么了?田垄上的人都惊诧莫名,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难道田里有玻璃片,韩宝来划破了脚?老爷子凝视着韩宝来,满面忧虑。韩宝来却弯下腰,嗬嗬叫着,原来,他追一条大黄鳝,可能反应迟钝了一点,让这条大鳝鱼成功逃生。老爷子赶紧喊:“宝来,鳝鱼要夹,泥鳅要捧!”

    “知道了。我刚才没注意,它一窜出来,往我脚后面窜,我喝住牛,转过身,它往泥坯上窜。一条大鳝鱼,可惜了。不过在田里,跑不掉的。”韩宝来还自我安慰。

    于是,又犁了起来。还没走一丈远,韩宝来突然一探身,他再不喝住牛,而是像骑马一样,往地上一点,又翻身上马了。只见他两指间夹住一条乱起拱的、蛇一样的黄鳝。惊得岸上的人集体惊呼。

    老爷子高兴得眉飞色舞:“像,像!太像一个老农。你看他神定自若,动作娴熟。一点是农家子弟。咱农家子弟有出息了!”

    此时,全村的人像是得了喜讯,围过来看热闹,人越聚越多。

    韩宝来真想不到,田里的泥鳅、鳝鱼这么多!原来,这些年,年轻人进城务工,打鱼的少了。过去一帮年轻人在村里,连鱼苗都找不到,他们用磁电机打,用油茶饼药杀,甚至用农药毒杀,无所不用其极,哪里还有鱼影子。这些年,很多田地都荒芜,剩下这些“六零后”、“七零后”、“八零后”在家务农,他们当然知道怎么使用农家肥,不怎么使用化肥农药,也不会种很多田,打回家的稻谷一部分是自家吃,一部分酿酒,一部分喂养生(家禽、家畜叫养生。),完全是自给自足,怡然自得。稻田里的泥鳅、鳝鱼得到生养休息,大量繁殖。只要你不“焚林而猎”、“涸泽而渔”,断子绝孙式捕杀,潇湘大地,烟水茫茫,吃不尽的鱼虾田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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