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五章 再见璟玉
集贤居到底是没有被烟雨楼占据。那些日子里邺城的百姓们都在传：久不管世事的蜀王殿下在烟雨楼要重新装修的那一日突然造访，豪掷千金从烟雨楼的老板手中买下了这座酒楼。原本烟雨楼的老板并不同意，毕竟这是块百年宝地。然而蜀王殿下却以他经营污秽场所的名义要将他名下所有房产悉数查封，他这才不得不妥协。
我造访蜀王府的时候，璟钰正坐在阁楼之上抚着琴，他的琴艺，我虽常听人提起，却也只听过两次。只觉得他的琴声一如既往的好听，只是少了很多愁绪，平添了几分安逸。
他的对面坐着一个俏丽娇小的女孩儿，正一脸仰慕的看着他。之前便听闻璟钰在街上救了一个女孩子带回来养在府中，今日一见竟是真的。
我是有多久没有来他府上了，这座阁楼，上次我离开还是我们友谊走到了尽头。我还依稀记得那时他将酒具古琴扫下来，差点砸了我。我站在石阶之上，静静的望着他出神。
他还是一如当年的俊美，却更成熟了，看那女孩儿的眼神也充满了温柔。我笑着望着他们，只觉得璟钰很少有这样的时候，温和平静，悠闲自得。
也许是感知到有人在看他，璟钰慢慢转过头来看向我，眼中略有惊异，手中的动作戛然而止。
“王爷，怎么了？”小女孩疑惑的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我。“这是谁？”
“阿音。”他像是在叫我的名字又似乎在回答着她的问题。
“是兰音姑娘吗？”小女孩显然是知道我的。
我用手遮着刺目的阳光，抬头问他：“你不请我上去坐一下吗？”
他站起身来，露出我最最熟悉的笑容，凭栏望着我。“我还以为你嫁为人妇后再不出门了呢。”
我走上楼去，小姑娘赶紧站起来，为我斟了杯茶，眨巴着大眼睛一动不动的看着我。
“我出门有洗脸啊。”我笑看着她。
“原来您就是王爷从前喜欢的女子啊，果真王爷好眼光！”小姑娘笑的天真无邪，真是讨人喜欢。
“唐糖，不得无礼。”璟钰嗔怪的看了她一眼，抬手将琴交给她，“你先下去吧，看纯儿一会儿睡醒了找不到你。”
“是。”叫做唐糖的女孩抱着琴欢快的跑下了楼。
我看着她活蹦乱跳的身影，想起了自己年少时也曾如她一般，无忧无虑。
“她这名字可也是你取的？”我好奇的问他，因他一向喜欢给捡回来的女孩取名字，比如凤芜。
璟玉摇了摇头，“唐是她的姓氏，她刚来的时候总爱哭，纯儿看着不喜欢，便说眼泪都是苦的，要给她取名为糖，这样她就会变得甜起来。”
“原来是糖果的糖。”我恍然大悟。“纯儿倒是很会取名字。”
“人小鬼大，让人伤透脑筋。”璟玉揉了揉额头，虽是这样说，语气中却满是宠溺。
“怎么有空来我这里？”璟钰喝了口茶，笑着问道：“老将军的身体还好吧。”
“一切都好，只是他素来在沙场上征战惯了，如今总坐在那里也挺憋闷的。”我感激的看着他，“还要多谢你之前常派人去探望。”
璟玉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说道：“不过举手之劳罢了，你们都不在身旁，我平日又没什么事做，能帮的尽力帮一帮便是。”
“还要多谢你为了我去找皇上。”我由衷的说道，我深深的觉得自己对他的感激真的是三天三夜都说不完的。他为我做过那么多是事情，而我除了多谢，再不知要做些什么来报答他的大恩大德。
“其实我也很后悔，万一他当时真的杀了我怎么办。”璟钰拿出桌下的棋盘摆起棋来，我也拿了棋盒配合着他，他却突然笑了。“我们有多长时间没有对弈了？从前总做的事情，现在却只能怀念。”
我笑笑作答：“那我以后常来可好？”
“当然好了。”璟钰高兴的应下，却又想到什么似的轻轻的叹了口气。“听说皇上每日宣你你都未见，可是记恨着他对你不管不顾？”
我未置一词，这些话仿佛有太多人问过了。
他见我不说话，继续说道：“其实有时候想想人生不过一场棋局，我们都是棋子，走对了一路畅通，走错了万劫不复，无论如何没有悔棋的机会。”
“你是怕我后悔吗？”我拿起一颗白子落下。
“我是在说所有人......”他抬起头意味深长的看我一眼，“我们都活了这许多年，试问谁的平生没有几件憾事？当初所犯下的过错，如今想要弥补都来不及。”
他这样说，我便又想起凤芜，那个为他而死的痴情的姑娘。璟钰是重情重义的人，这怕是他心中永远的伤。我心疼他，便劝慰道：“璟钰，人活一世不能只追忆过往，还要勇敢的向前看。”末尾还不忘加一句，“唐糖她很好。”
“你胡说什么，她还是个孩子。”璟钰笑出了声。
我将目光落在远处陪着纯儿玩的唐糖的身上。小小的人儿，活泼可爱，仿佛一缕清新的阳光一般，能照进人的内心。
我眼都未看一眼棋盘，便截杀了他的黑子，同时淡淡道：“无论如何，不要让她变成第二个凤芜。”
璟钰手中的动作一顿，便再不能举棋。璟钰索性弃子，只端了茶来喝。
“你今日来就是为了与我说之前的两句谢谢吗？”
我也放下棋子，抬眼看他。“不是，我还有第三个谢谢。”
璟钰了然的笑了笑。“那便是集贤居了？”
“正是！”
“哼！”璟钰冷哼一声，“听说公主府的那一位因为这件事闹得厉害，险些动了胎气？她的气性也太大了点。只是可惜了，若是她胆子大一点，寻死腻活的，没准何西风能跑来我蜀王府中替她出气。”
“若是何西风真的找来，你要怎么办？”
“他敢？”璟玉的眼中又露出几年前我常常看到的那种狠厉。“他只是失忆，起码的为臣之道还是懂的，我可是亲王，谁敢找我的麻烦？除非他活腻了。”
“我是真的没想到何西风会变成这幅德行！”
“其实这些年里变化最大的就是他。”璟玉将身子靠在椅背上，让自己坐得舒服些。“还没认识婉情之前，他在大琼那可是出了名的桀骜不驯。就因为他看不惯太子璟明和我，竟然莽撞冲动到辞官不做的地步，那是多大的魄力！要不是他父亲是大琼的元老人物，按照当时太子璟明的性子也早死八百回了。可是慢慢的，他却成了最会明哲保身之人，说话做事总是谨小慎微。”
是啊，以前提起何西风这三个字，总能让人联想到他毅然辞官的那件轰动大琼的事迹。还记得我第一次见他，他是那样的不拘小节，甚至面对璟玉也从来都不放在眼里。然而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再没见过他当初的意气风发样子。所能想到他说的最多的话便是他一直在提醒大家不要乱说话。大概是有了软肋吧，他觉得自己跟婉情在一起了，便事事都要替婉情想着，不能我行我素，怕他一个不小心会连累婉情。他为婉情做了如此大的改变，到头来他却什么都不记得了，想想只觉得心碎。
“璟钰。”我轻声唤他。
“嗯。”他也轻声答着。
“是不是所有人都会变？年少的时候，我们整天横冲直撞，任何事情都不放在眼里。只觉得天塌下来都没关系，反正我们有的是资本。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们经历了太多太多，我们将自己弄得遍体鳞伤，体无完肤，我们失去了原本的纯真，失去了许多弥足珍贵的人，只觉得自己将一辈子都过完了。可是，我却并不知道经历这些到底是为了什么，它们有什么意义？”
“起码，它们教会了我们成长，教会了我们不要再想原来一样莽撞冲动，教会了我们要懂得珍惜！”璟玉又添了一壶新茶，那炉火上的茶水咕嘟咕嘟冒着热气，徐徐升起，看着让人心静。
“我们不说这些了！”我有些抱歉的看着他，“我原是来说谢谢的，没想到却说了这许多无用的话。总之集贤居的事我替婉情也替自己多谢你了！”
璟玉将茶水浇在茶壶上，整个茶壶都冒起了热气。他细心的为了添了一杯，淡然的说道：“这你倒不用谢我。婉情因为何西风的关系就算不甘心也不可能插手阻止；三皇子国事繁忙也根本没时间管这些小事；而你呢，又没什么钱。那么于情于理也就只有我能管了。这集贤居不光对你对婉情意义深重，对我也同样重要，我有怎能眼睁睁看着别人践踏于它？”
他的话让我一瞬间回忆起那一年集贤居下，璟钰自奢华的马车上走下来，那样的高贵清冷，那样的美若冠玉。我见他时总是被他美轮美奂的容颜所迷惑，如今依旧是那样一张脸，却再寻不见当年的模样。这些年里，终究是磨掉了他的锐气，削去了他的锋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