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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万家灯火(一)

    2012年春节来临了。

    由于腊月没有三十,所以二十九就是除夕夜了。

    即使在看守所,过年的气氛也是很热闹的。

    从二十九开始,一直到正月十五。不用坐板儿,不用还学习,没有提审,没有开庭,就连管教们,也一个个都和气了许多。

    王所长一贯是满脸严肃,好像全世界的人都欠了他多少钱似的,这几天,似乎所有人把钱都还给他了,脸上也见了笑容。

    没事儿时,经常到号筒子里转一转,不时跟一些犯人打个招呼,开个玩笑,假装骂两句。

    号里的气氛开始轻松起来,只要不打架,吵点儿闹点儿,也没人干预。

    电视一天24小时不停,作息时间,内务卫生,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再象平时那样严格要求。

    伙食明显改善,每顿至少四个菜。加上家里送的,各人自己从蒋菲菲那里买的,每顿都能凑足十多个菜。

    吸烟也没人管了,各号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或通过管教,或保安战士,或勤杂,烟,酒等平时违禁的物品,都运进了号里。

    尤其是腊月二十八节前搜号完事后,几乎就是公开化了。

    王所长明知怎么回事儿,也装聋做哑,因为多少年来,都是如此。

    过年时让在押人员放松一下,反倒平安无事,象平时一样严格管理,每每就出乱子。

    不过,该出的乱子,还是会出的。

    每年过年,都会发生因为喝酒打架或者因为赌博分赃不均勾心斗角之类的事件。

    正月十五后,是各种检举揭发的高峰期,不少在节日期间违纪的在押人员,都会暴露出来。摆平了,侥幸逃脱。摆不平的,反省、加戴戒具、信伺候。

    这就是看守所所说的“年后算账”。

    但是,东西也贵的惊人。法外卖10金币一盒的香烟,进来至少要80。10金币一袋的酒,进来至少要150,还不能够保证是真的。

    因为谁也不敢把玻璃瓶子带进号里。就算是管教给你带酒,也会装在塑料袋里。

    所以,看守所里的酒,是以袋作为计量单位的。

    即使是极个别胆子特大的警察把玻璃瓶子给你了,等你喝完后,或者是倒出去后,他也会立刻把瓶子拿走。

    玻璃瓶子,完整的,是危险的攻击性武器。打碎了,就是锐器。哪个在押人员想不开,吞进肚子里,或者用它划别人、划自己,那可就是大事儿了。

    这就是所谓的风险控制。

    挣钱固然重要,但别打了饭碗儿更为重要。

    物价之所以贵,是因为垄断。

    比如,蒋菲菲卖的东西,只此一家,别无分店,只有她这里,才是合法的购物渠道。

    即使领导装傻,从看守和其他的个人手中购得的物品,也属于非法渠道。

    如果因为这些物品——比如酒——出了问题,购货的人就得承担责任。

    领导装傻是装傻,但规章制度并没有废除,一旦需要,制度就立刻激活,发挥作用。

    正因为风险大,所以就物价高。

    既然有风险,为什么还有人给购物呢?自然是因为物价高,利润大。

    这是个悖论,也是个真理。

    号里在过年时,也是不差钱儿的。只要有一点能力,家里都会在过年时给送些吃穿用度,存点儿钱。

    当然,一点儿东西不送的,也不是没有。

    这种人,或者是家里实在无能为力,或者是家人伤透了心,或者是家在外地,无力兼顾,或者是孤身一人,再无亲朋。

    但这种情况不多,属于比较极端的情况。大多数人都会过的比较宽裕,至少在过年期间如此。

    301监室就是比较宽裕的一个。

    小妖们每人都得到了由上铺发给的2盒烟。

    所谓上铺,就是陆烟客、圣林,汤文静等组成的301的上层集团。

    尽管陆烟客在号里进行了改革,实行铺位轮换,但经济是不会轮换和平均的。只要经济地位不平等,就永远不可能有真正的平等。

    陆烟客多年给人算命看风水,孤身一人,既不用给人送礼行贿,又不用攒下多少家财,更没有儿女来啃老坑爹,靠一张嘴皮子挣钱,腰包里没钱,现挣都来得及,自是不差钱儿。

    汤文静虽然进来了,毕竟也是当了多年的老大,也颇有些家底儿。当年相识的老大们送来了钱,就连金志柏都送了一万元来。

    圣林自然也不差。敏欢代表家人送了新的内衣内裤,袜子,食物和一万元钱。

    电视台周总监和新闻部主任赵士印每人送了2000元钱。

    秦望舒送了食品,存了5000元钱,还送了一副绣有“踩小人”字样的红鞋垫儿,并特意在字条中叮嘱,在除夕夜12点时准时穿上,让圣林感到无限温暖。

    圣林的小人,自然就是那些陷害他的人了和冤枉他的那些警察之类的人了。现在拿他们没什么办法,但在脚底下踩两下,自己心里痛快一下,总还是可以的。

    圣林觉得还是望舒想得周到,在午夜之时,真的就按秦望舒说的去做了。

    沈紫衣则要大方得多,带来名烟名酒,一大包食品,存了两万元钱,还有内衣内裤之类的衣物。

    内裤、内衣、袜子都绣上了“紫衣”字样,以至于圣林想把这些东西送给别人都不行,只好留着自己穿。

    不过,那绣工之拙劣,实在不敢恭维。

    圣林心道:大概是沈紫衣自己绣的,否则,找别人绣,一定不会找个这样差的。

    以沈大小姐的身价,若是鼓捣个什么个人物品,大概玩玩儿私人定制什么的,还是不难的。给我的衣物若是定制成这样,想来那生意也就别再做了。

    一想到沈紫衣笨拙地用针绣字的样子,圣林不禁又有些感动。心道:也难为她这份心了,看来这沈大小姐人还是不错的。以后有机会,还是要谢谢她的。送钱送物,也是出于真心,一味地拒绝她,未免有些太不近人情。

    当然,沈大小姐的谱儿,也不是别人能比的,别人送的东西,都是接见室送来的,沈紫衣送的,则是王所长亲自给拎进来的。

    当圣林在王所长办公室见到沈紫衣送来的东西时,不禁也有些感动。本来想说让王所长给送回去,但终于没说得出口。

    他拿出两瓶墨台酒,一条大楚牌香烟,放到柜子上。

    “这也不是给你的,王所客人多,手下和号长们给你拜个年什么的,你总得给仍根儿烟吧,太次了,也太跌你的份儿了。”

    圣林表现的很真诚。这倒也不是装的,他对王所长印象不错,送点东西,确也出自真心。

    圣林不说感谢,也不说关照。这让王所长听着很受用。

    心道:圣林脾气虽臭,却也并非不通人情。想到昨天沈紫衣已经给过自己红包,再收圣林礼物似有不妥,但又想沈大小姐不差这点儿玩意儿,也就笑纳了。

    其实,手下和各监室过年时孝敬他的,远不止一二,但是圣林给他送礼,却有特别的意义。这表明:圣林承认他的地位和权威,这才是让他感到高兴的地方。

    “这两条烟拿回去,给下铺的人分分,就说是我给你们号的。”

    王所长从柜子里拿出两条7元一包的香烟,顺手用一张报纸包上,递给圣林。

    圣林也不客气,接过来,要求回号,王所长亲自把他送了回去。

    象王所长这样,警察给犯人送烟,在看守所并非个例。

    有些没家没业的在押人员,或者是管教的耳目,在过年过节时,管教们也都是要表示表示的。为的就是稳定他们的情绪,或者对耳目们的工作表示肯定。

    所以,管教们在年节时收到的烟,很多还是以这种又回到了在押人员手中,他们自己得到的,远不是一般人想象的那样多。

    看守所里的上铺,中铺、下铺,并非象火车卧铺那样的空间概念,而是按照经济实力,尊卑等划分的等级概念。

    陆烟客、圣林、汤文静,就属于上铺,小妖们则是下铺。

    王所长给圣林的2条烟虽然不贵,但是,意义却很不一般。

    尤其是要圣林强调是他给的,目的就是要向号里人传达一个强烈信号:我王所是圣林的靠山,你们都给我长点儿眼睛。

    301号的中下铺们还是普遍感到幸运的,因为他们的上铺,不仅没有像其他号里的上铺那样接受孝敬,反而搭了他们不少东西,所以过年的气氛就轻松和谐。

    陆烟客把号里的一应杂事悉数委托给青龙处理,汤文静领着人打扑克,跟其他人一样脸上贴纸条。

    圣林则忙着给号里人算命。号里人算完了,别的号的老大们送来生日时辰和烟酒食品,也得给算。

    芳姐又送来情书和一大堆小食品,也送来两个八字。圣林也得给算。算完了,写在纸上,再让卢师傅给送回去。

    号里人算完了,又给他们的老婆孩子算,甚至值班管教,保安部队士兵,监控室的协警们也来找圣林算。

    算了自然不白算,就连管教,士兵们,算完了,也至少得扔下两盒烟。

    食堂的大师傅们自然靠山吃山,靠海吃海,算完后,送来肘子,鱼,鸡块之类,让301的小妖们着实吃了个够。

    最有戏剧性的是蒋菲菲,她竟然把圣林提出去,让圣林帮他推车卖货。

    卖货也不要紧,却总是有意无意地往圣林身上贴、挤、刮、蹭。

    年前,她刚刚拿了驾照,这会儿,把一个二货女司机的本事,全都用在了圣林身上。弄得圣林提心吊胆,象看交警和红绿灯一样,时刻注意着看守和监控探头。

    在从一监区到二监区的拐角没人处,蒋菲菲推的车上的东西掉了,她蹲下捡东西。

    “圣林,你过来,过年了,我给你发点福利。”

    圣林不以为意,边帮她捡东西边说,不用了,我什么都不缺。

    蒋菲菲说,这个你肯定缺。

    说着,一把抓住圣林的手,塞进自己衣服里,放到自己的山峰上。

    圣林不知所措,不防备,蒋菲菲就吻上了圣林的嘴,舌头也强行挤了进去。

    不知圣林是真的慌乱了,还是舍不得这份福利,总之,他没有推开蒋菲菲。

    最后,反倒是蒋菲菲放开了他,整理了衣服后说道:这里实在没地方,不能给你更多福利,将来有一天你出去了,我随叫随到,你想要什么福利都行。

    我姐夫那个胆小鬼,说死也不给我他办公室的钥匙,要不,就可以在那里给你全部福利了。

    你别害怕,监控被车挡住了,我试验了好几次,不会有人看到的。

    蒋菲菲边说,边和圣林纠缠。直到听到传来脚步声,才依依不舍地分开。

    捡完东西,继续卖货,最后剩下一条鱼,一个肘子,一份排骨,蒋菲菲不卖了。几样东西抱在胸前,送圣林回号。

    走到号门口,蒋菲菲低声说:这几样东西,给你,今晚跑马了,明早补补。现在你拿过去,低头看,给你最后一点儿福利。

    圣林低下头,就见蒋菲菲抱着东西的手使劲儿往上挤着,衣领早已松开,深深的一道沟壑明显可见,两团白肉也露出了一半儿。

    圣林赶紧接过东西,转过头去,再也不敢看她。

    蒋菲菲笑嘻嘻地开门,把圣林送进号里,锁上门,手里摇着钥匙,吹着口哨走了。

    临走时,还留下一句话。

    “圣林,都说你算命准,今天这个事儿,你算到了吗?”

    汤文静凑过来,问道:“她说的什么事儿?”

    圣林一阵心虚,忙把几样东西塞给汤文静,说道:“福利的事儿”

    又怕别人起疑,指了指肘子,急忙补充到:“就是这几样福利。”

    “大过年的,帮她卖了半天货,就这点儿东西也算福利?警察果然抠门儿。”

    汤文静不满地嘟囔着。

    “也不能这么说,有的警察还是很大方的。”

    听圣林如此一说,汤文静不禁又敬佩圣林。心道:圣林果然有气度,警察对他如此不公,还能一分为二地看问题。

    只是有一点,如果他知道圣林所说的实际上指的是蒋菲菲的话,不知道他还会做何感想。

    当天晚上,圣林果然跑马了。第二天早上,他也真的胃口大开,竟然一口气吃了一个肘子。

    圣林从小就被爷爷逼着,背下了关于六壬八字,风水等的大量口诀。只是这些年来,上学,当兵,工作,一直没有在这上面花费多少功夫。偶尔给人算算,不仅速度慢,在准确率上也有差距。

    现在,在号里无事,就用算命打发时间。

    这实际上是一个强化训练过程。

    算后当场反馈,有错的地方,就向陆烟客求教,看问题出在那里,加上陆烟客时常无私指导,所以水平提高很快。更主要的是,取得了大量实践经验。

    “以你现在的水平,足够在江湖上混口饭了,一年挣个几百万没问题。将来出去了,也别再当什么记者了,活着憋屈。”

    “倒不如浪迹江湖潇洒痛快。别瞧不起这门手艺,干好了,我们是最伟大的心理咨询师和灵魂工程师。祖师们如果没有顶级智慧,怎么会创造出这些奇葩?”

    “远的不说,就说我的师父,你的师爷吧,那可是通天彻地的人物,岂是现在那些所谓的什么专家、学者可比的?”

    陆烟客一生以行走江湖为业,从未因此自卑,反而引以为荣。此时,也不忘趁机向圣林灌输自己的理念。

    “除了这些基本功夫以外,江湖经验也很重要,给一个人算命,先说什么,后说什么,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说了,怎么说,求测者是一个人来的,还是和亲朋好友一起来的,他们关心什么,忌讳什么,这些问题,都要兼顾。”

    “有的人,可以尽往好里说,有的人,就要尽往坏里说。所谓查言观色,临机决断,就是说的这个道理。”

    “有些涉及个人隐私的事,就要非常小心。”

    “比如,你看出一个人命带刃头财,此人就很可能是个用非法手段取财的人。或是贪污受贿,或是抢劫杀人,你若直接点破,很可能就为你招来杀身之祸。”

    “但有时你又不能不说,因为这样可能影响你的声誉。非说不可的情况下,就可以说得模糊一些。可以提醒对方,不要用危险方式取财。”

    “若来人神色不善,就干脆不说,宁可假装自己水平不够,也不冒险招惹是非。”

    “有些人算命之后,说算的不准。确实有的命师水平不够。但许多时候,并非命师算得不准,而是不愿意说出来而已。”

    “比如,夫妻一起来求测,你看出他们有外遇,就不能直接说出来,否则,两口子非得打起来不可。此时,宁可损失声誉,也不要把什么都点破。”

    “但也不是绝对如此,如果你看出有人婚变,或者是经反馈确认已经离婚,就可以直接点破了。”

    “是谁外遇,外遇对象是谁,什么方位,什么属相,什么时间等等,你就可以尽情发挥了。”

    “规矩是人定的,所谓法无定法,切不可拘泥执一,食古不化……”

    12点,电视里的新年钟声响起来,远方也传来了禅觉寺的钟声,圣林穿上了秦望舒送来的红袜子,把那双带有“踩小人”字样的鞋垫儿塞进鞋里,穿上鞋,一边蹦跳,一边说着“踩小人”。

    之后,又拿出新的内衣内裤。选来选去,把沈紫衣送来的穿上,走到窗前。

    望着外面的漫天烟花,圣林点燃一支烟,但只抽了一口,就夹在手中,任凭缕缕烟雾四下飘散。

    “别想家里,他们知道这是你注定的命运,不会难过的。”

    陆烟客过来劝解道。

    “怎么可能不想呢,你不用担心,我知道,这是必须面对的,我别无选择,只能承受。”

    圣林回答后,又继续望着窗外。

    窗外,万家灯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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