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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万绪千条拂落晖

    宫人们都以为太子与安之吵了架,一时不敢去劝,茹兰屏退众人,自己轻轻的扶过安之,她一言不发,只是轻轻擦拭安之脸上的泪水,安静的像润湿春泥的一滴雨露,无言的表达自己的全部情感。

    安之拉着茹兰的手,那是一双世间最杰出的作品,细腻,雅致,柔软,温存。往常安之是不愿意这样拉着她的手,因为与她的手相比,安之的手似乎是一双男儿的手,除了同样细腻的皮肤。

    茹兰的眼睛清澈闪亮,好似正在流动的闪烁着盈盈波光恬静的湖水。安之凝视着茹兰友善而美丽的目光问道:“姐姐,你愿意永远跟着我么?”

    茹兰垂下眼睑,思量了片刻道:“我会永远照顾殿下的。”安之无视茹兰面上流露出的几许不情愿和无奈,她的语气忽然变得沉稳,“那好,你永远不能离开我的视线,除非得到我的同意。”

    茹兰若有所思,但还是坚决的回答道:“诺。”

    安之知道茹兰正在考虑太子,为着茹兰对太子的情谊,安之打算带着茹兰走,一则为太子留着人,二则自己实在喜欢与茹兰相处。

    安之对待茹兰的感情实在令人捉摸不透,甚至有时安之觉得自己如果是男子,一定会陷入对茹兰的爱情无法自拔,她的确富有魅力,就像一株清丽的夜合欢。

    在卫国的时间越来越短。大事当前,安之不敢怠慢,一日一日的细细准备,尧荣的聘礼共计三十六种已经再后堂的箱柜中搁置数十日。安之决定把自己首饰装几样必要时可以用来换钱,便准备了一个小小的青缎面盒。只装了玛瑙蜜蜡手钏拿了两串,青金珠串一串以及青金镶赤金镂空边的平安扣一只,又拿了一条洁白如月的昆仑玉蝉坠子用一块青段子包好缝住。

    最后一样拿了尧荣送的玉佩,系在身上。

    安之只是为着提醒自己念着尧让一段好处,将来不要忘恩负义。众人见安之见天系着它,只当是安之在人前炫耀自己的幸福,纷纷称赞玉佩的精美以及尧荣的用心。

    离着婚期还有十日的当口,太子亲自送来了通关文牒及官府签发的关传。太子却心事重重的半晌才开口:“为兄还有事情相托。”安之把文牒放在案上,听太子细说。

    太子面露难色:“为兄有一个友人,妹妹可否与她结伴同行?妹妹出门在外也需要人照顾。”

    安之颔首微笑道:“兄长嘱托,岂敢不从,我会带好茹兰姐姐,哥哥放心。”

    太子听了这话,满是小小计谋被识破的无奈笑容。“我还以为这是个不为人知的秘密呢。”安之笑道:“它是秘密,从我离开的那一刻,直到我把她交还给你为止。”太子心中感喟,微微抿住双唇,低着头不语,安之只是微笑着望着他。

    殿内燃上了红烛,照的长信宫灯和一盏朱雀灯的黄铜面上泛着闪烁的光泽。

    太子道:“你一旦脱身就到尧府东南方向的‘福孔皆’酒肆寻一侠士名唤‘豫游’,此人会保护你的安全,他可以解决你的一切难处。”

    安之笑道:“我若缺少钱财,他如何寻得?”太子压低声音道:“他手中掌握各国为我所用的死士共计几千之众,你若缺钱,他如何不得?”

    安之不由得睁大了双眼,一贯被人轻视的无能之辈,其实分为两种,一种是真的无能,第二种,是真的经历过大风大浪,能够洞察世事,表面上却还假装无知无能。这样的人之所以愿意装傻,无非是因为他们不愿意计较。

    在最最为难的时刻,太子用自己不为人知的全部家底为自己的妹妹铺好了一世安康的道路,而妹妹却还傻傻的以为自己已经了解了太子。

    安之不禁怀疑起太子留在王城的事情是否真的因为自己出了一份力。安之由衷地钦佩太子,然而又担心能力隐藏的太深往往会被人当做无能,因为世上的人多是相信眼睛耳朵而忽略了用心。

    太子道:“另外,我会把我的衣服发冠送两套出去,以备不时之需,你们两个只要逃出去见到豫游就好,旁的事情一概不用管,这关传和文牒只是拿给你看看,我会差人送到豫游手中。”

    安之得知太子的谋划后,心中只有震撼。自己即将做这样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哥哥即使不赞同,为着兄妹的情分,他也愿意以身犯险,安之第一次感受到亲情所迸发出的强大力量和不竭的勇气。

    七月初七,王都閟城热闹非凡,从王宫到尧府新建的公主楼一路黄土垫道,净水泼街,提前一月便将此路封锁只待此日,道路两侧的房屋飞檐上一律挂了宫廷专用大红色宫纱双喜字喜庆宫灯道路两旁遮蔽民宅的大红云锦绵延数里,如连绵的如血晚霞,正合了十里红妆的民俗。

    安之在夜里便的将太子送来的一件白色缎面襜褕拿出,本打算贴身穿着,转念一想,寅时便有侍女服侍更衣,必然查出,一旦暴漏,再想逃走就是难上加难,便自行将衣服藏在床下,未曾穿着。

    整个计划以不至于全盘打乱,安之原想通知太子,却没有时间容他二人相商,安之便就把心一横,要舍命一赌。

    寅时刚到,月桂和霜华二人便领着一干宫人前来替安之梳妆。安之以玫瑰澡豆洁面后,霜华将手中姜华玉雕莲花行中的太真红玉膏替安之敷面。月桂取了一个小小的梅子青釉的青瓜胭脂盒,中间是色若血玉的红蓝花胭脂。

    开了脸的安之有生以来头一回郑重其事的审视自己的相貌,五官端正,略显棱角。修过额角鬓角的脸庞再施以粉黛,也显得清秀英气。

    将乌发散开,用抿子蘸着刨花水细细梳理,理顺后绾了圆髻,以两根寸把来长的赤金雕花簪稍作固定,用大红色在眉心点了一朵海棠花钿,大致梳妆完毕的时候戴姬带着灿烂的笑靥,甜如蜜糖,宛若一直盛开的牡丹。

    安之暗自想到“往后的王宫就是她一人的天下了。”,一面向戴姬行礼。戴姬笑道:“行了,满屋子的人,你们且下去,本宫与公主好好做个别。”

    众人皆施礼退去。戴姬笑道:“女儿择了好夫婿,我这个做娘的心里真是高兴,皇上下旨大办,定是要办出皇家气派才好。”

    安之浅浅一笑道:“是。”

    戴姬见安之并不接话,知道她一直怨恨卫王,想来这个心结不解,安之日后行事,但凡涉及卫王就会倒行逆施,也不是个办法,便凝视着安之道:“赵胜,你还记得他么?”安之一听见这个名字,面上就变了颜色,略带嫌恶的说道:“面容不堪,又猖狂跋扈,母妃这会儿提他做什么?”

    戴姬笑道:“我曾对陛下说过,此人得了官,不仅不加收敛,反而去高攀公主,实在僭越。”安之不愿关注卫王的所为,更不愿听有关赵胜的事,只是淡淡的看着戴姬,不以为然。

    戴姬自顾自说道:“你知道那个丑东西究竟是死在谁的手里?”

    安之心中疑惑,缓缓抬起头,用试探的目光望着戴姬的眼睛。戴姬正色道:“其实是你的父亲。我本是请陛下处决了他一个人而已,是陛下亲自下旨,谁让他的公主受了委屈,九族之内尽皆处死。”

    安之望着戴姬,眼里渐渐充盈了温热的泪水,戴姬拉着安之的手,安抚道:“陛下实在是仁至义尽,这样做,还不是为了疼爱你?你也应该体会陛下的苦心,要本宫说,贤妃仙逝,陛下没有错,错在你。”

    后面的话安之一概没有听见,“九族之内尽皆处死”这句话一直在她的心头翻腾,除了感动之外,还夹杂着负罪的情感,安之暂时不去考虑自己做下的孽,而是想用最后的一面弥补卫王,改正自己不敬父亲的过错。

    快到六更天的时候,戴姬叫几个为首的宫女替安之穿戴嫁衣和凤冠。安之看着镜子中的自己,这一身色若云霞,流光溢彩的衣裙,头上珠光宝气熠熠生辉。

    一生最光辉灿烂的日子莫过于今天,戴姬笑道:“真是访羣英之艳绝,标高名于泽芝。”安之颔首一笑:“母妃谬赞。孩儿谢母妃这些年来的庇佑,孩儿一定不会辜负母妃厚望。”

    戴姬从自己精致的缬子髻间拔下一只镶碧玺的芙蓉赤金簪子,插在安之鬓间道:“看着簪子,就是母妃在身旁,之儿,好自珍重,好自为之。”

    安之在登车之前,先去面见卫王。卫王心中不忍作别,只是前一阵的事情未曾冰释。便正襟伫立道:“文惠公主,你要记住,你今日将为人内子,日后必要端庄持重,凡事以大局为重,要拿出王室的气度,你是高贵的公主,你的一举一动都代表着王室的教养,你要以身作则告诉百姓,我大卫有着怎样伟大的王族,怎样太平的江山,去吧。”

    戴姬一时落下泪来,便用手中兰花帕子拭泪。安之双膝跪地,行跪拜大礼,眼中泪水抑制不住,如雨后恬静流淌的窗纱上的雨水。

    安之朗声道:“文惠公主安之拜别父王,母妃。”在念道父王二字时,心中吃痛,一时不知是和解的喜悦还是诀别的悲伤。胸口闷闷的仿佛有一腔

    情怀倾诉,有恰似一腔热血喷薄而出。卫王面上虽挂着笑意,却也是强忍泪水。伸手示意安之登车。太子是安之的长兄,此次由太子护送,尧荣早已在宫门等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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