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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

    紫檀车驾,是一所形似宫殿的小房间,窗上的帘幕是大气华美的宋锦所制,走进去里面的小小墙壁上挂着龙凤呈祥的一副潮绣。

    靠门的位置挂着一个碗口大小雕花楼空银质卧褥香炉,中间燃着栀子香饼。丝丝缕缕的渗透着甜香的气息,似热恋情人的柔软体香。

    安之取下头上的凤冠,将发夹散开,编成一个大辫,将发辫掖在衣服里,结下腰间镶祖母绿的如意云纹腰带,将身上最为贵重的发绣褙子脱掉,只剩上衣下裳,身上轻巧,便重新系着腰带,使发辫贴在身上,方便行。

    吹奏乐器的宫人原来测定吹奏曲调二百遍正好到达尧府,算起来已经一百多遍了,这便说明,即将到达尧府公主楼,之前一直在做思想斗争的安之,觉得不可再迟疑,她打开香炉,香饼即将烧完,安之将脱下的礼服袖口凑近香饼点燃,因为发绣以人的头发为原料,一点燃便产生一股刺鼻的焦糊味。

    安之便趁机呼救,趁侍从开门之际,顺势从车上跳下,侍卫一面急于灭火,一面分兵护驾,车架前手持旗锣伞扇的宫人见后面失火,有的躲闪,有的取水,混乱一片。太子没想到安之会来这一招,头脑一片空白,只能跳下马来查看。

    忽的,一只鸣镝划破天际,从红绸外传来马蹄声,喊杀声,顺势便有裂帛声,刀兵相撞,霎时血光一片,安之趁乱骑了身边侍卫的马匹一跃跳过几具横斜的尸身。

    向出城方向飞奔。骑马敢来的劫匪,不是别人,正是太子手下一干死士,为首的正是侠士豫游。

    茹兰因没见过生杀场面,顿时吓得花容失色,手脚发软,躲躲闪闪。豫游见状,在马上一俯身将茹兰拦腰抱起,拨马便走。尧让听闻出事,带兵来救,因来的稍迟,并没与豫游正面交锋。

    尧荣追赶出五六条街,这伙人射箭时训练有素,配合得当,尧荣等人躲躲闪闪中放慢了速度,再也追不上。尧荣于是立即传令封锁城门。

    然而豫游等一干人快马赶上安之后,并做一个马队,在尧让军令传达之前抢先一步到达城门,一队人马变做两拨,前面一拨持弓专设城门口的守卫,后一拨专射城墙上的守卫,共射伤了近三四十人,夺路而逃。

    安之知道此时自己半点忙也帮不上,只是加紧马腹尽量让自己以最快的速度,不至于掉队。

    有两次几乎就让尧让的军士赶上的时候,豫游便朝天射一只鸣镝,恍如置于死地后的一声长啸,不到片刻便有全副武装的黑衣死士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用射箭和人肉遁甲的方式进行阻击。

    安之心中一时汹涌澎湃,这是人生中第一次逃亡,也是人生旅程中一次艰难的路途,到后来,安之几乎是坐不住马鞍,豫游为了防止她摔下马来便用麻绳将安之的双腿捆在马肚子上,用豫游的话来说“宁可被抓住的时候无法挣脱,也不能在骑马的时候摔死。”

    安之想到自己用行动第一次打击了戴姬的精明头脑,不禁有些狂喜,从今往后,戴姬的命途永远是深宫妇人,而她安之将要用自己的头脑和生命在这世态炎凉中演绎一个传奇女性跌宕而辉煌的一生。

    一时颠颠簸簸 ,一时风餐露宿,安之终于品尝到痛苦的滋味。凉水就炊饼,连茹兰都吃不下,安之咬着炊饼,就像咀嚼一块洁白坚硬的岩石。因为骑马太久,双腿几乎无法伸直,僵硬的一动就酸疼难忍。

    安之第一次喝到宫廷之外的泉水,有点石头的腥气,混合着腐烂青草的气味。第一次站在百玦的青草地上,安之仰望天际,云层浓密厚重,泛着白而亮的光泽,仿佛随时都有金龙破云而出。

    这一日,安之悄悄带了茹兰到街市上闲逛,八月的天气热的像下火一样,安之只当自己是男孩,在弱冠之年剪短了头发,束发戴冠。用白绸缎缠在胸口,束得紧些,换了男装。

    却看她摇身一变成了男子后,果然气宇非凡,丹唇朗目,若不说是女子,绝对是男人群中的佼佼者。安之身着暗纹黑边深衣,领口袖口衣襟全都用金线绣了牡丹花样,头上带着镶玉饰的银丝发冠插着雕花镶珠银簪。

    脖子上挂着一串深蓝如海的青金流苏串镶银麒麟纹无事牌的链子。腰带上系着一快帝王青青金镶银佩,行路时身形稳健,翡翠坠的墨绿流苏丝毫不乱,站定时,目不斜视,毫无轻浮举止,正是天家气派,白龙鱼服。

    茹兰依旧是女儿身,头上戴着雪白如云的面纱,娇美面孔若隐若现。身上嫩黄色里子配浅粉色的广绣罗衫,衬得她愈发轻盈如烟,恍若天人。

    安之手中轻握一把乌木螭龙纹扇遮蔽阳光的曝晒,扇面白绸黑边,一面用汉隶写着“清风”两个大字,另一面是一副墨竹,边上提着《石灰吟》的句子。

    这把扇子是从卫王常用的扇子中悄悄拿的,以便在万难之际,以宫廷物件证明自己的王室身份。

    集市上人声鼎沸,熙熙攘攘,在千百个不同的脚步声里,仿佛听见了心底的声音。这声音厚重,温婉,如同开启一坛醇香醉人的女儿红,又似游鱼在翠绿的湖水中静静吮吸吹在水中柳枝的嫩芽。

    街上的竹枝做的小絮车上摆着朴实而笨拙的青瓷小罐,里面盛着捣碎玫瑰芍药汁液的胭脂,竹竿上用短徐绳系着的做工粗糙的香袋,绣着金鱼,绣着兰花,绣着麒麟,绣着如意云纹,用零碎的棉花塞在其中,并在开口处缝着一粒鱼眼大小的亮石头珠子,下面坠着杂乱而细碎的红线流苏。地面上,大大小小的竹筛,撮箕,摞成一摞,耙,木锨堆成一捆,只有扫帚只见过的,这些简单纯粹的物件就像一个个实实在在的梦,而如果一定要给梦起一个名字,那么这个梦就叫生活。

    这才是心心念念的生活,这才是世外桃源,即使它的桌椅因潮湿而散发着霉味,即使它的屋檐因为贫穷而缺少瓦砾,即使她的饭菜粗糙难嚼,每每进食就两颊发酸,即使它的声音是喧嚣是粗犷的,即使它的思想简单无知的令人发笑。

    但这就是生活,是酸甜苦辣咸五味陈杂,是雨后第一缕泛着泥土腥气的气息。它是那么古朴,那么令人陶醉。终于,终于懂得了,书中的诗人为何乐于寄情山水,游聚竹林。

    寻了一个多时辰,终于找到一家最最破旧的热羹摊,坐在一个草棚中的破木桌边,两碗野菜汤,清汤寡水,几乎不见油水,用不直的一长一短的筷子夹起一根野菜送入口中,初时清苦的味道好似干嚼一味苦药,半晌口中涌出丝丝甜意,或许这就是苦尽甘来的滋味。

    安之正与茹兰笑谈之时,旁边的桌子来了两位客人也要了野菜羹。应是一主一仆,那主人大约不到三十岁,生的面如冠玉,一双丹凤眼,目光如炬,炯炯有神,双眼如有波光流动,熠熠生辉,眉形是笔挺的剑眉,黑如深夜,亮如酥油,鼻子挺拔如剑刃,双唇殷红,天庭饱满,地阁方圆。

    这个相貌堂堂的公子身穿殷红丝线绣麒麟纹黑衣黑裳,袖口领口皆是殷红回字纹,腰间系着白玉犀牛皮蹀躞,坠着蝙蝠纹金丝玉佩,明黄流苏柔顺而不毛躁,一看便知是上好的丝线编织而成。

    只见他刚将一根翠绿如菜虫的野菜送入口中,便如磐石般一动不动,咽也不是,吐也不是,含在口中。半晌才艰难的咀嚼下咽,如同吞咽一颗硕大的药丸。他眉间微微蹙起,低头看了碗中食物一眼,好像怀疑碗中不是食物一般。

    安之见状,强压笑意。只听他身旁侍从劝道:“公子还是别吃了,如此苦涩,怎能下咽?”那公子似乎是下定决心,又挑起野菜送入口中,遂将汤羹吃了近半碗,眼中已有泪水,口中苦涩的发麻。安之不禁暗笑这位公子的忍耐力。

    公子撂下筷子,忽然起身,向侍从示意离开,那侍从随手搁下一小块金饼。安之很好奇是什么缘故使这位公子非要尝尝这野菜的滋味。

    便朗声道:“公子,请留步。”那公子转过身来,望着卫安,见安之衣冠楚楚,便知安之也不是黔首皂衣之辈,便含笑驻足,拱手施礼道:“有礼了。”安之方才见公子转身姿态,恍惚间,心头闪过一个莫名的念头---此真乃天之骄子。

    那公子的声音,宛若剑气,虚则清风徐徐,实则清亮高亢,俨然是一个善于辩斗的雄辩家。见周围只有摊主一个闲人,站的又远些,安之便回礼道:“在下有一事不解,还望不吝赐教。”

    那公子温存道:“请讲。”安之道:“公子似乎是王侯名门,请问何必食用野菜自苦?”公子目光一闪,似乎被戳穿了秘密,面上堆笑道:“然也,公子怎知我身份?”安之笑道:“在下不才,有幸也识得几位公子王孙。”

    公子颔首谦谦一笑道:“看来阁下也是公侯子弟。”公子笑时,目光似随意扫过,却带着目标,似乎要把人看穿,安之迎着公子目光道:“公子还未赐教。”

    那公子道:“与公子相同,只是想知晓穷苦百姓的饮食起居,不同的是,公子你只是因为好奇。”安之见他能猜自己心事,一时语塞,只是怔怔的望着他,仿佛在鉴赏一件天下奇珍。

    那公子继续发问道:“公子是卫国人?”安之照实回答是。二人坐在桌边四目相对。

    “为何来此?又何日面君呐?”安之见那公子毫不隐藏试探之意,忽然觉得事情开始愈发复杂,便道:“在下不好权贵之争,只求寄情山水,游历至此,不日便去往他国。”那公子自是不信,面露怀疑的笑容,目光更是锐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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