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聂行俨忽地抬手制止,一干将士随即退回巷内,作壁上观。
平地一声雷般蹦出的这群人,个个身手俐落、马术绝佳,奇的是男女与老少皆有,实叫人看不出路数。
但有一点能确定,这些人不仅懂马,连赶牛、赶羊的活儿也熟练得很,这不,都把逃散的人当牲口赶,还往同一方向赶,迫他们逃进同一条石巷内。
巷内若没再设埋伏,极可能是死巷一条,方便逮人。
李冉看出来了,心想一旁的俨帅肯定也看出。
此时年轻小副将侧首正要说话,颈子后头陡地一凛。
呃,这是……出了何事?!他们家大将军王爷面色不好看啊……不、不!说“不好看”是轻巧了,那是五颜六色轮番上阵、从头到尾狠狠刷过一遍,然后……就是……既阴又黑,最后所有颜色皆退,只剩阴黑,衬得那双厉目炯炯有神,格外教人胆寒。
年轻副将暗暗吞咽唾沫,循着大将军杀人似的目光看去。
那白鬃黑马上的姑娘家身形修长矫健,张扬之姿与“剽悍”二字差不离。
她一手控缰、一手持了根弹力十足的韧鞭,三娘教子般朝着底下人左抽右打,边打边赶还边骂——
“当咱们天养牧趁欺负吗?嗯?!”
“大阳姑娘,别打、别打了……哎哟疼死我啦!姑奶奶饶命啊!哎哟——”
“还敢喊疼?天养牧场待你们鲁族人不够好吗?竟敢下黑手迷昏咱们一票人马,还把人抛在野地过夜,你想拿他们喂狼吗?!沙罗,咱以前是瞎了眼才会跟你一块儿喝酒吃肉!”
“痛痛痛啊——没、没要拿他们喂狼,那里没狼的,狼群都往更北边跑,没在那儿出没,是真的,真的呀!咱只是从他们身上拿走天养牧场‘五畜牙行’的官同书和通行文件,没想干么的!真的呀!”沙罗东躲西躲,黝脸已留下好几道鞭痕,哀叫一声,抱头就往唯一能钻的小巷逃奔。
姑娘娇口轻喝,黑马从羊群背上一跃而过,追进巷中。
偌大的场坝上,除无辜的牛羊马和大狗外,闹起这场风波的人全追赶跑跳地奔进巷内另辟战场,好几个胆肥的村民还不忘跟上去看热闹,凑在巷口探头探脑、议论纷纷。
聂行俨握缰的五指收紧再收紧,指节用力到微微泛白。
当那白鬃黑马上的身影一入他眼帘,他目光发紧,就没再从她身上挪开过。
看她轻松自在驾驭大马,看她生气盎然地上下蹦窜,再听她清脆明快地连声开骂……是她吗?
是。是她……
她那头好长的乌发高高绑作一束,飞甩在身后像马尾巴似。
他依稀记得那如云发丝扫过裸肤时的奇异灼感,热得有些刺麻,五指却恨不得探入那头丰厚中,用力揪住满掌的丝滑。
高束的发型令她清清透透露出整张娇脸。
是他记忆中的模样,只是五官长开了,眉眼口鼻飒爽且明媚。
是的。是她……
但,怎么可能是她?!
气息陡凛,心口骤然一震,他不发一语便策马朝那条小巷冲去。
“俨帅?”李冉与他身后一干军士无不诧然,竟是怔了一怔才晓得要追上。乍见一小队轻甲骑兵出现,百姓们这会儿提心吊胆了,很快便作鸟兽散。
聂行俨控着马在巷中弯弯绕绕,终于追进一个死术冲。
他遂放慢马蹄,尽可能令蹄下无声,人尚未抵达最里端,那仿佛梦过无数回、仿佛熟悉于心的清嗓脆音又起——
“你瞎说啥?什么鲁族遭鹰群袭击?大畜和羊只被叼走一大半?所以你逼不得已、千百个不愿意才拿了别人钱银来偷咱们的官同书和通行文件?欸,沙罗啊沙罗,你当我三岁孩童好唬嗦是吗?”
“是真的呀大阳姑娘——”被堵得无路可逃,只能跪地哀求。“姑奶奶您大发慈悲,体谅咱上有高堂老母,下有五个孩子嗷嗷待哺,咱家婆娘肚里还怀着一个呢,您别把事闹大,咱们私下解决、私下解决啊!”
“哼9有你们,一行三人,也不知打哪儿蹦出来?”大姑娘火气一调,转向同样被困住的买家们,开骂。“先是与天养牧场接头,装得够诚恳了,待咱们请好官同书,通行文件亦盖妥边关通印,跟你们接头的人分明与之前不同,阁下半点不疑吗?你们不疑,我自要疑心你们!”
她话锋一转再转,忽地又调回来质问沙罗——
“你说拿了别人钱银,这个‘别人’究竟是何人?”她哼笑,狠得很。“你这像伙一双招子乱飘,明摆着有鬼,要我没猜错,那人就在这群人里,对不?你将人从关外领进,装成你的伙伴,然后再与充当买家的这三人接头,其实要交的货不是大畜小畜,而是人,对不?”
没等沙罗再出声,被他领着冒充牙口的几人倏地反击,连带买方的三人也跟着动起,薄刀藏在袖底、靴内,“唰唰唰”连声拔出,顿时银光烁目。
姑娘嘿嘿笑——
“怎么?这要是在场坝上,还真没把握能拿住众位,但妙就妙在诸君迟疑不定,以为拖到最后总能寻到机会逃脱。”她语气蓦地发狠。“想踩咱们的头往上窜,门都没有!天养牧场的——”
“是!”马背上的十来名男女老少众口一声。
“硬碰硬,勇者胜。活口若不好留,就别留活口!”
“好啊!”收在鞍侧的弓箭刀枪纷纷扬臂高举。
比气势、比阵仗、比狠劲,怎么看都是天养牧场强胜,但狗急还跳墙呢,人被逼急,擎刀在手,自然要拚个鱼死网破。
第3章(2)
双方斗上,薄刀出鞘的一方虽才八人,但个个都是练家子,虽处劣势,一时间也还扛得住天养牧场众好手的围攻。
“大将军北定王在此,聚众滋事者缴下武器,乖乖束手就擒!”
颇具威吓的声音骤响,被唤作“大阳”的大姑娘忙着对付一名冒充买家的家伙,她分神瞥了眼,就见一名年轻小将领在马背上扬声大喝,随即带着一干铁骑封了术冲唯一出口。
她好不容易揪出对头,把人堵死在这儿,打算来个私了,眼下难道要让什么大将军、什么王的把她带出来的人逮个正着吗?
不仅门都没有,连窗户、老鼠洞都没有!
取出铁哨,她使劲吹,长音短音交迭变化,一声较一声清厉。
“大阳吹哨了,撤!”、“众兄弟姊妹,撤啊!”、“撤——”
天养牧场的马匹久经训练,对她的铁哨连音显然不惊不惧,但北境铁骑的胯下大马却是头一遭经历,那哨音对马匹似是穿脑魔音,十来头骏驹登时杂沓躁动、扬蹄嘶鸣。
天养牧场的男女老少发动连环绝技,撤离时不往来时路,而是一个接连一个策马跃过棚冲底的那幕岩片高墙。
那三面墙砌得比人还高,真如事先安排好了,墙脚底下早就叠着好几捆麦秆子,恰给马匹垫垫飞蹄,一跃,连人带马落到墙的另一边。俐落漂亮!
反观北境将士们,个个忙着稳身控缰,只能眼睁睁任一群人马飞过墙头。
“阳姊——”一名少女急嚷,因坐骑被李冉勉强横枪挡将回来。
“我来!”她纵马,出其不意踢昏一名薄刀砍得飞快的像伙,立时提缰调头。
“走!”韧鞭往李冉那匹马的下腹一刮,也不知她如何施劲,更看不出使何手段,这一刮令对方险些人仰马翻。
趁长枪歪斜,少女策马再上,眨眼间跃出一道漂亮飞弧,出逃。
“阳姊,咱们把沙罗也带上了,你快撤!”、“大阳,撤了!快啊!”
“先走,我断后,老地方见!”隔着一堵岩片墙,她张声大嚷。
见那几个坑杀天养牧场的家伙欲逃,她手中鞭子扫得更急。
再见一干铁骑似已稳下坐骑,领头的年轻小将横枪又要挥至,她遂抓起挂在颈项上的铁哨欲再疾吹——
一匹赤红的庞然大物忽地映入眸中!
宛若从天而降,她两眼没眨,却也没能看清,搁至嘴边的铁哨离了手,被庞然大物上的人扯断系绳抢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