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这天,趁着陆英麒出差未归,陆家父母去台北访友,珠嫂跟阿喜也放假回家,宋可云稍稍终于得闲,独自坐在客厅,一面折叠刚从晒衣架上取下的衣服,一面看电视学习新知。
这个节目叫“决战时装伸展台”,设计师们绞尽脑汁,设计出各种款式别致的衣裳,让那些一个比一个漂亮的模特儿穿上。
好厉害!
她边看边咋舌,这个国家的织造工艺太令人目不暇给了,那些衣料、那些印染剪裁的技术,他们究竟是如何发展的?
许是看得太入神了,她一个不小心打翻了桌上的水杯,她连忙拿抹布来擦,将杯子洗过。
洗完杯子,她忽然发现正蒸饭的电锅忘了插上插头,珠嫂教过她,没插插头饭就蒸不熟,她顾不得手还湿着,拾起插头,往墙上的插座插过去……
一道电流倏地从她指尖窜进体内,她惊栗地发出惨叫,全身瘫软,踉跄地往后倒落……
一双有力的臂膀立即撑持住她,跟着,是陆英麒严厉的斥责。
“你是笨蛋吗?到底在做什么?!”
她颤抖着,傻傻地仰头望向丈夫的脸,他将她揽在怀里,剑眉拧着,显见心情不悦。
但他为何生气?
“你……何时回来的?”
“下午到的。”
她闻言,微微地笑,而他看见她的傻笑,眉头皱得更紧。
“笑什么?你刚刚差点出事了知道吗?没人教过你,手湿湿的去碰插头会触电吗?”
她眨眨眼,脑海一片空白。
“何谓触电?”
他愕然。
“你不知道触电?”
她摇头。
“电器用品都需要用电,你知道吧?”
她又摇头。
“电是什么?”
陆英麒不可思议地瞪大眼,他现在可以确定了,他的新娘绝对没念过大学。
看着他难以置信的表情,宋可云霎时也惊醒,因过度惊吓的理智重新寻回后,她开始感到强烈的后悔。
她是怎么了?明明告诫过自己不可表现出无知的模样,瞧夫君瞪着自己的眼神,分明是在瞪个呆子。
该怎么办?她该如何是好?
正慌乱着,陆英麒已扶起她,让她在客厅沙发上坐下,而他则是站在沙发旁,居高临下俯视她。
这令她更加心乱如麻,觉得自己好卑微。
他盯着她,许久,许久,才沉声开口。
“跟我说实话。”
她知道,他是在命令她,而她只能无助地点头。
“你读过书吗?”
他怀疑她目不识丁吗?
宋可云感到备受侮辱,不觉咬咬唇。
“当然读过。”
“读了几年?”
“从我四岁那年,我娘便教我读书识字,她本身是个才女,琴棋诗画,样样都行。”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没受过正规教育?”
何谓正规教育?她不懂。
“如果你是问我有没有像男人那样为了考科举,十年寒窗苦读,我确实没有。”
“科举?”他错愕。
“都什么时代了,还考什么科举?”
她颦眉。
“你们这儿不是用科举来选拔官员吗?”
“喔,你是指国家考试。”等等,这究竟是什么鸡同鸭讲的对话?陆英麒一凛。
“你到底从什么地方来的?”
她不吭声。
“我知道越南不比台湾经济富裕,但也绝不是什么蛮荒之地,可你不晓得电,没看过电视,这太夸张了。”
她暗暗咬牙。
“你坦白告诉我,你不是精神方面有问题吧?”
“精神……方面?”
“就是问你,是不是脑筋有问题?”
他好直率,直率得伤透她的心。
“我不是傻子!”她尖锐地强调,难得愤慨。
他打量她,半晌,撇撇嘴。
“可你看起来很像。”
她听出他话里的轻蔑,脸颊因羞愤而染红。
“我不笨,我只是……不了解你们这个国家而已!”
他挑眉,默不作声,彷佛期待她说下去。
她深吸口气。
“你们这儿确实有许多东西我认不出来,也不晓得如何使用,在你眼里,我看来是像个呆子,电是什么、电视、电锅、冰箱、微波炉、洗衣机……
这些东西我全都不晓得9有你们这儿穿的衣服,样式、质料也都跟我家乡不一样,我从没见过这种奇装异服!”
陆英麒惊愕无言,已经听愣了,良久,才找回说话的声音。
“那你们那边穿什么样的衣服?”
“我们……”宋可云绞拧着双手,不知该如何形容,蓦地,她灵光一现,拿起电视遥控器转台,转到一台正上演古装戏的频道。
“我们穿的衣服就像那样。”
陆英麒跟着望向电视,这是一出香港拍的古装喜剧。
“当然,我们穿的不如他们那般精致,可大致样式相差无几。”宋可云补充说明。
陆英麒莫名其妙地瞪着她。
“你在开玩笑吧?”
“我不是说笑。”她坚持。
“那可是古装。”
“何谓古装?”
“意思就是古时候的人穿的服装!”陆英麒快抓狂了,这女人还说她脑筋没问题?“除非你是从古代来的,否则怎么可能穿那种衣服?”
“古代?”
“你倒说说看,是唐朝、宋朝还是明朝、清朝?你来自哪个时代?”
他问得讽刺,她却从他话里抓住一丝线索。
“对了,妾身便是从大唐来的,是大唐蜀地人。”
“大唐?”陆英麒冷笑,斜睨着眼看宋可云,看她还能怎么编故事。
“好吧,你从大唐来的,那你说说看,你是大唐哪一年生的?”
“妾身出生于开元十二年,今年正好满二十四岁。”她答得很流利。
“开元十二年?二十四岁?那你说现在是几年?”
“现今不是天宝六年吗?”
“哪里是什么天宝六年啊?”他翻白眼。
“现在都西元二〇一二年了!你说的唐朝是一千多年以前的事了!”
一千多年以前?
宋可云震撼,整个说不出话来。
陆英麒以为她仍在装傻,不愉地冷嗤。
“现在你可以跟我说实话了吧!你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她扬眸望他,脸色雪白,神情脆弱,犹如一个易碎的瓷娃娃。
“……水里。”
“什么?!”
她跟他讲了一个荒唐的故事。
她说自己是唐朝人,家里是做织造生意的,自从亲娘去世后,她在家里的地位便一落千丈,父亲甚至为了一箱银子将她卖给某个乡下的地主,命她嫁给一个呆子为妻。
在送嫁途中,他们投宿的客栈闯进一群山贼,当中一名头目对她起了色心,她为了保全清白,只得选择投湖自尽。
岂料醒来之后,便来到这遥远而陌生的国度,被人错认为是他买来的越南新娘,嫁进陆家……
他听得目瞪口呆。
“你以为我会相信这种天马行空的故事?”
“我说的是实话。”她幽幽低语,眼眸隐隐含泪,像快要崩溃了。
如果她真的来自一千多年前的唐朝,那她是应该崩溃,但要他怎么相信时空穿越这种事不只出现在电影情节?
陆英麒寻思片刻,起身取来笔记型电脑,连上网,调出关于唐朝的资料,逐条考问妻子。
原本,他只是想证明宋可云说谎骗他,但她对开元及天宝年间的史事如数家珍,对当时的民俗风情也了若指掌。
而且她对当时的织造工艺流程也十分清楚,甚至能随手画出当时最流行的花色图样。
除非她是考古学家,要不就是她的确曾经生活在那个年代。
渐渐地,陆英麒不得不考虑这个可能性——他,有个来自过去的新娘。
他合上笔电,直截了当地问她。
“你打算怎么办?”
她看着他,神色惊疑不定,像只硬被推上断头台的兔子,吓破了胆。
他想,他可以理解她的恐惧,如果来自一千多年前的人是他,面对这个科技先进的时代也会不知所措。
她迟疑许久,终于沙哑地扬嗓。
“妾身……”
“不要再“妾身”了,说“我”!”他打断她。
她颤了颤,半晌,点点头。
“是。我……我已经是……夫君的人了。”
他皱眉。
“你的意思是?”
她垂落螓首,玉手放在双膝上,坐姿倒很像古装戏里端庄乖巧的小媳妇。
“如今的我,生为陆家人,死为陆家鬼。无论是一千多年前,或是一千多年后,这里,已经是我的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