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他眯了眯眸,没想到自己会听到这样的话。
“你不想找个办法回去吗?”
“回去哪儿?”她轻声反问。
他愣住。
她悄悄收握双手,拽紧裙摆,唇畔泛开一丝苦笑。
“我没有地方可回去了,他们也不欢迎我回去,我……只能留在这里了。”
一颗清泪滑落,她扬起泪光楚楚的双眸,凝睇他——
“求求你,不要丢下我。”
第3章(1)
他有个来自过去的新娘。
这荒谬的故事说给谁听,谁都不会相信的,纵然爱因斯坦早在二十世纪初便提出虫洞理论,但时空旅行仍然被视为不可能。
那是电影或小说才有的情节,不是现实。
但现实是,他的确有个来自唐朝的新娘,满口令人听了超不顺耳的文言文,脑袋里装着僵化的礼教观念。
该怎么办?
她说,既然她已经嫁他为妻,那就是他的人了,此生只能仰望他为天。
这什么跟什么啊!
“你不觉得很莫名其妙吗?就这样被老天爷丢进一个不一样的时代!你不怨吗?”
“怨了又如何?我这半生,怨的事太多了,我怨亲娘早死,怨爹爹冷待我,怨妹妹恶作剧毁了我这张脸,也毁了我的美好姻缘,我还怨爹跟二娘只为了一箱银子便将我卖给一个呆子为妻——又如何呢?我想死的,在客栈里投湖的那一刻,我真的想死。”
可她没有死,还穿越时空,来到了现代。
陆英麒望着宋可云,望着他的新娘,她吐嘱凄清,字字句句彷佛都是血泪,可偏偏,她那淡粉红色的菱唇还微微弯着、笑着。
愈是这样笑,他愈能体会到她内心深处的酸楚。
“……我想死的,那一刻,我恨不得落了个身后清静!”
他也曾经有过求死的想望,在结婚礼堂遭未婚妻逃婚的那时候,面对众人同情的眼神,面对自己双腿残废,不确定复健能否成功的茫茫未来,他很慌,很害怕,愤世嫉俗。
他想,与其这般窝囊地活着,不如死了好!
但终究,他还是鼓起勇气重新振作,再怎么样他还有疼他爱他的双亲,他不能丢下两位老人家。
他深爱的女人是背叛了他,但他依然拥有亲情。
可她呢?
被自己的亲人出卖,爱情也无望,在她的身子沉溺于冰冷潭水的那一刻,她脑海里想的是什么?
是解脱,或遗撼?
“既然上天带我来到这个时代,许了我崭新的人生,那我想……试试看也无妨,你说对吗?”
她哑声对他说,像在说服他,更像说服自己。
他佩服她的勇气,一个古代的弱女子,却有不输现代须眉的勇气。
不错,在这样的时代活下来,是需要勇气的,这么一个世风日下、情义淡薄的时代……
“我帮你吧!”他忽地说道。
“啊?”她惊讶地望他。
他自己也惊讶,他,陆英麒,从来不是那种“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英雄好汉,他没那种古道热肠。
但对这个女人,他抛不下,总觉得有照顾她的责任。
或许是因为她毕竟是他的新娘,无论他抱持着什么样的心情娶她过门,她终归是他的妻。
一念及此,他淡淡地、自嘲地勾唇——
“明天开始,我放一星期的假,我们去蜜月旅行吧!”
蜜月旅行,据说是这个时代新婚夫妻会进行的一个仪式。
他们会在新婚期间携手出游,分享旅游见闻与喜怒哀乐,藉以增进夫妻感情。
宋可云喜欢这样的仪式。
这在唐朝是不可想像的风俗,女人竟然能跟男人一起出门游历、行走天下,而且无须戴面纱遮掩自己的容颜。
虽然她对自己脸上的烫伤有些自卑,但陆英麒不许她遮脸,要她大大方方地面对公众的视线。
起初,她有些怯生生的,但渐渐的,她发现几乎不会有人盯着她的脸看,这地方的生活步调太快了,路上行人都是来去匆匆,很少会有谁多看谁一眼。
这更好,她更能放松心情认识这对她而言极度陌生的环境。
为了教会她更快融入生活,陆英麒不开车,而是选择搭乘大众运输工具。
他带她来到高铁车站,教她怎么购买车票,怎么刷卡进站,怎么对号码上车,找到属于自己的座位。
列车发动,她坐在靠窗的座位,望着窗外飞逝而过的景色,像个孩子般不可思议地瞪大眼。
“为何这车子像飞一样?为何可以自己动,不用牲畜来拖拉?”她小小声地问他。
“因为这车子里装了电动马达。”
“电动马达?”
“嗯,总之也是用‘电’发动的。”
又是“电”!
“电”真是个神奇的东西,这里所有新奇的器具彷佛都是用“电”来发动的。
宋可云似懂非懂地咀嚼各种专有名词,对各种陆英麒教她的新知狼吞虎咽,他除了带她坐车,还教她辨识红绿灯,学会过马路。
初次穿梭于车水马龙中,她差点吓呆了,木头人似地凝在原地,而那些轰隆震耳的引擎声以及不时响起的喇叭声,更惊得她几欲魂飞魄散。
“走啊!”
当他发现她傻站在斑马线中央时,回头催促她。
“可是……”
她手足无措,虽然这个方向的车子都停了,但另一个方向车流依然川流不息,她好怕那些犹如怪兽般的车辆忽然转个弯,嘶吼地吞噬她。
“快走吧!你没看见那个绿色的小人在闪烁了吗?那表示快变灯号了。”
“可是……”她整个腿软了,只能祈求地望他。
他看出她的胆怯,冷嗤一声,蓦地一把拽握她的手。
“跟着我!”
他牵着她的手,带她过马路,她微踉地跟随他坚定的步伐,掌心里透进一束暖意。
他的手好大,掌肉厚实,有些粗糙,在那样的手掌包围里,她的手显得格外绵软,格外幼细。
他在红砖人行道上停下,转身与她面对面。
“看,这样不就走过来了吗?”
她没应答,芳心悸动,脸颊晕出一抹淡淡的嫣红。
“看你吓得话都说不出来了!”他误解了她的沉默,无奈似地摇摇头。
“走吧!我们去喝杯咖啡,让你休息一下,定定神。”
他继续牵着她的手,走过一条商家林立的街道,她盯着琳琅满目的橱窗,禁不住逸出声声惊叹。
“好美啊!”她看见一扇橱窗里的圣诞装饰,一栋迷你雪屋周遭立着小巧的圣诞树,以及几个可爱的小雪人。
“这是圣诞节的装饰。”他解释。
“圣诞节?”这对她而言又是一个新颖的名词。
“嗯,这是庆祝耶稣诞生的节日。”
“耶稣是谁?”
这真是个大哉问。
十分钟后,两人坐在一间咖啡馆的户外露台,看着前方翠绿如茵的草地,陆英麒为宋可云点了杯拿铁,自己则喝美式黑咖啡。
两人一面喝着咖啡,陆英麒一面悠悠地说了耶稣降生的故事以及关于北欧圣诞老人的传说。
“每个孝子都曾经相信过这世上真的有圣诞老人,会在圣诞夜的晚上,悄悄溜进屋里,为他们带来各样精巧的礼物。”
“你也相信吗?”她问。
“嗯。”他点头。
“爸妈每年都会偷偷为我准备圣诞礼物,一直到我上小学二年级那年,才被同学戳破了幻想。”
“所以你也曾梦想过在下雪的夜晚,跟圣诞老人见一面?”
“台湾几乎不下雪的。不过有一年冬天,爸妈带我到日本北海道度假,在圣诞节当天,刚好下雪了,那天,我很开心,半夜不睡觉,一直期待着能见到圣诞老人。”
在下雪的夜晚,期盼和圣诞老人相见。
宋可云怔怔地望着自己的丈夫,他神情总是严肃,偶尔冷淡到近乎阴沈,没想到这样的他,孩提时期也有过纯真的梦想。
那她自己呢?在童年的时候,曾经编织过什么样的幻梦吗?
“我好羡慕这个时代的孩子……”她喃喃低语。
他听出她话里的惆怅,皱了皱眉。
“你小时候过得不快乐吗?”
她闻言,涩涩地苦笑。
“在我娘去世以前,我是快乐的,但……我们不作梦的,尤其是女孩子,我们很小的时候就明白,这辈子最重要的就是相夫教子,我们唯一的梦……约莫就是嫁个如意郎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