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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不对,箭不是从舫船上发出,舫船诱敌深入,之所以突然来个急转,是为了腾出位置让板船当靶子,并确保自己无虞。

    然后,她瞧见那些从暗中生出的乌篷船。

    真真是“生出”没错。

    到底埋伏在何处?如何打埋伏?完全瞧不出蛛丝马迹。

    就是很理所当然地无中生有,一艘、两艘、三艘……十数艘……一艘连着一艘冒出,于是“鱼群”很欢快地围着“饵”,以为张口便能吞下,岂料“鱼群”被更巨大的敌人锁定,这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狗被逼急了就跳墙,人被逼急了便拿命来拚。

    要匪徒们乖乖束手就擒根本不可能,月夜湖面上,双方人马终于短兵相接,刀剑相交之声伴随咒骂与叫嚣声响,不绝于耳。

    湖匪皆识水性,即便一开始被着火的飞箭逼得落湖,亦能潜在水下行动。

    舫船离他们甚近,瞬间变成反击目标。

    只是湖匪们原以为挑到的是颗软柿子,没想到连续几晚饮酒作乐的舫船上多是硬手,待他们一个个攀上舫船甲板,不是又被打落,就是遭围攻制伏。

    朱润月一直忙着从两扇大窗轮流窥看湖上激战。

    她居高临下,视野最佳,忽见船尾底下攀附黑影,那人正手持锐器猛凿,心头一紧,不禁开窗疾呼——

    “船尾!有人凿船,在船尾啊——”

    飕——噗!

    她话音未尽,一根飞箭破空鸣动。

    她眼角余光捕捉到飞箭的路径,竟是沿着船身划出一道小,之后才重重射中一船的黑影。

    黑影发出惨叫,上臂遭箭穿透,直接被钉在船身木板上,逃不掉了。

    朱润月调眸去寻飞箭来处,便见苗家大爷立在另一端甲板,那里亦是上二楼的木梯所在处。

    底下虽乱,苗大爷左右皆有护卫,老金亦是横着一根长棍挡在那儿。

    有人负责他大爷的安危,他则放开手脚很从容地放冷箭,眨眼间又射中两名欲遁入湖中逃走的匪徒,两人皆箭透肩胛,虽非致死之伤,但也够他们好受。

    忽然两道凌峻目光如飞箭般射上来。

    对上苗大爷那双长目,朱润月心口评评重击。

    他的眼神清楚道出,对于她的“擅自开窗且还探身张望”之举十分不满。

    她一时间还真被瞪得有些心虚,但想想,自己并无做错,心性一起也不肯示弱,鼓着双腮强迫自己绝对不能先挪开眼。

    她晓得这举动颇可笑,挺意气之争,只是一思及他认定她家医馆得去大笔诊金,她心里就……欸,虽说确实是她损了“凤宝庄”珍贵的样版云锦带、毁了他费心求得的祝寿礼,然事关“崇华医馆”和爹的名誉,她实也难心平气和。

    “朱润月!”

    底下突如其来的一声厉吼,拉回她浮荡的思绪。

    苗大爷厉瞪她的表情瞬间转为惊怒,他手中大弓再次拉满,长箭指向她……她斜后方!

    有人从另一扇大窗摸上二楼!

    朱润月随即矮身,堪堪躲过恶徒的擒抱,苗淬元的飞箭同时射至。

    那人诅咒了声,退得颇狼狈。

    朱润月抬眼去看,那支箭稳稳钉在柱上,亦在那人额上拖出一道长长血痕。

    外头木梯随即响起无数脚步声,急着往二楼冲。

    恶匪更急了,满脸鲜血都不及擦,只想先抓住她当挡箭牌。

    头疼的是,摆设都固定住,她想朝恶徒丢椅子、掷凳子拖延时机,还真没个物件让她砸,除了她的宝贝小医箱。

    “朱润月!”底下那声叫喊直钻她心窝。

    苗大爷此时喊她,是要她怎么回应?难不成要她扑去窗边朝他招手……啊!是了,鱼群绕着诱饵转啊!

    她可以是饵!

    这一次,她将窗板大大推开,匪徒朝她伸手时,她仅僵着身子并未躲开。

    肘腋之间诸事乍起——

    有人冲进。

    有箭射至。

    匪徒中箭哀号。

    她被对方暴起的疯劲猛地一推,脚下踉跄。

    她自然是要叫!怎可能不惊叫?

    因为栽跟头栽出大窗外,人直直往底下摔了!

    “朱润月!”

    她看到苗淬元惊愕的表情,看到他抛开长弓朝她展袖。

    她脑中一片空白,人已重重地坠进他怀里。

    然而老天爷仿佛还没玩够,她是被抱住了,但抱住她的苗大爷八成被撞得太用力,换他脚下不稳,本能地往后急退欲要卸劲。

    “姑娘!哇啊!大爷啊——”

    她听到老金惊呼,尚未弄清发生何事,人又被抛飞。

    她被老金手中的长棍当空一挑,这才头上脚下攀住船舷站妥了,而那个接住她之后又及时将她抛飞的男人……

    砰——

    一声大响,水花溅得老高。

    苗大爷被她撞得落了湖!

    万幸!

    苗淬元虽坠进湖里,呼吸吐纳间,已靠自个儿泅出水面。

    苗家人手抛下绳梯和长索,很快地将年轻主爷重新拉上舫船。

    之后乌篷船队轻易攻破板船筑起的防御,苗淬元这边的援手一至,渐明朗的战况更是呈现一面倒的态势。

    此刻已是中夜,月华上天顶,乱事甫定的湖面上,六艘损毁严重的板船被捆作一串,打算全数拖回边上。

    落网的湖匪四肢遭绑缚后,被分作几批带上乌篷船。

    自苗家大爷落湖,到全身湿淋淋回到船上后,人就一直待在舫楼上。

    他其中一名手下听令,接管舫船上一切调度,并迅捷将消息汇报上去。

    朱润月看他的老仆、小厮和手下们来来回回上下木梯,不禁想,他何不干脆点窝在一楼敞厅,省得大伙儿上下奔波,但又想,他大爷全身湿透,要他在一楼敞厅大大咧咧地更换衣物,是有些为难吧。

    他忙他的,朱润月也没让自己闲着,双方刀刃相接,岂有不受伤之理,一些轻伤或并无立即丧命危机的口子,她先暂放,而那些伤口深、血流不止的全被她视作重中之重,首要处理。

    幸得只有五人刀伤见骨,且都伤在四肢和肩背,她撕下伤者的衣袖或衣摆结成条状,以祖传手法止了血。

    几个围观的汉子纷纷掏出随身的金创药粉、药膏递来,种类繁多,这又勾起她兴趣,不禁追问着这些药粉、药膏的来处。

    “这娃儿倒也有趣。”舫楼上,一战之后前来商议后续安排的寒春绪将窗板推得更开些,随即双臂又惯常地交盘在胸前,歪着满头白发的脑袋,挑眉盯着被大泻子围着说话的小姑娘。

    苗淬元已换下湿衣,发丝虽打散拭过,仍无法完全擦干。

    他将窗板“啪”地一声再次拉上,像一头湿发吹不得夜风,又像有意挡桩春绪兴味盎然的目光。

    “别招惹她。”他语气淡淡。

    “噢,为何?”

    “她跟我还有得玩。”话一出,苗淬元眉峰微蹙,似觉自个儿说得古怪,又见寒春绪浓眉挑得更高,面上竟隐隐发热。他清清喉咙,镇定解释。“我是说,她已招惹我,总得待我讨回公道。”

    寒春绪点点头,嘿嘿笑。“咱懂了。她招惹你,你跟她玩,姑娘是你苗大爷瞧上的,旁人莫动,是不是这个理?”

    苗淬元端定坐着,遭了调侃亦不自乱阵脚,仅徐慢地换了个话题——

    “既已无事,寒爷是否该退了?我二弟在湖西白芦荡恭候阁下大驾,等着接手这一群黄帮湖匪。你将人交出,由我二弟联系官府那边,‘千岁忧’的人马便可化整为零避开官府兵勇,你无事,我苗家‘凤宝庄’也可高枕无忧。”

    寒春绪大掌挲了下俊鼻,笑得甚灿烂。“退,是该退了,换姑娘跟你玩嘛。”片刻过后,围在舫舟四边的乌篷船在“千岁忧”一声令下,从湖上退得无影无踪,连破损的板船也一并拖走。

    朱润月望着清光曳漾的湖面平波,实难想像不到半个时辰前这儿还一片动荡,此际却宁和得出奇,月光一路照拂,血味终是淡去。

    大功告成,舫船上不再兴歌作乐,苗家人手各司其职,连那名少年小厮也没跟在主爷身边伺候,而是被遣了来,随其他人一块儿收拾打斗过后的甲板和敞厅,她听到旁人喊他“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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