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肖正清想了想,要是他冲动行事,反倒有可能害这些灶民的生活更加痛苦,这才慢慢冷静下来,接受了裘天洛的意见。
晚些时候,柳盼被沉默的大刘送了回来。
这个身形高大魁梧的汉子早被长年辛苦劳作给煎熬得不成样子了,腰背有些佝偻,看样貌比肖正清老了十岁不止。
柳盼被灶户请去治病,起先还有纪嫂子陪着,后来到了饭点,考虑到家里今日有贵客,纪嫂子便先行回家煮饭了。
肖正清请了个女大夫替纪伯医治的消息很快就传开了,众人都道这个女大夫医术精湛,纷纷请她帮忙看病。
刘嫂子搂着女儿劝道:“你乖乖听娘的话,你肖叔请了个女大夫来,年纪跟你一般大,娘厚着脸皮去请她,求她给你抓一副落胎药,落了肚里这块脏肉,到时候你还是娘的乖孩子!”
出事之后,女儿一心求死,还是他们夫妻俩哭着求着,女儿才没有做傻事,后来知道怀孕了,女儿差点没疯了。
“我这么脏,早就应该死了,活着做什么?!”二丫眼神空洞的回道。
刘嫂子心疼的看着女儿,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响应,接着她听闻隔壁家请了大夫来,丘禄被马三打伤数日,又被逼着去盐场煎盐,没过几日便发起高热,如今人还是胡涂的,她安抚了女儿,亲自过去一看,果见一个容貌极好的姑娘正在替丘禄清理背上腐烂的伤口,年纪跟她家二丫相仿,只是神色沉静从容,不似十几岁的小泵娘,倒像个经历世事的大人样,等处理完了,她又拿出带来的笔墨开药方。
丘禄媳妇不由得发愁。“姑娘开了药方也没用,东台镇没有药铺,最近禁令严明,像我们这样的人家,官府不让出行的。”
灶户出行须得向官府申请,且不能三五成群结伴同行。
柳盼温言安抚道:“嫂子别忧虑,药材我大哥已经拉过来了,只是我今儿看过的人多,怕自己搞混了。嫂子将这方子收好,回头拿到纪家去,我给你按方抓药,到时候你只管拿回来煎便是了,至于药钱……这事儿去问我大哥就好,药材是他的。”
丘禄媳妇又为难的搓搓手。“家里没有余钱,诊金……不知道姑娘可收东西?”
“嫂子不必为难,诊金我大哥会给。”柳盼其实根本没想过要收诊金,但又担心直说了会让这些灶户觉得欠她人情,心里有压力,只好把肖正清端出来。
刘嫂子一听,感念肖正清为人仗义,又觉得这小大夫为人温和可亲,便请了她往家里去。
丘禄媳妇也知道刘家的境况,接了药方子便送了她们出门,目露同情之色。
刘嫂子半路上便将女儿的情况吞吞吐吐的说了,到底心里忐忑,怕这小大夫看不起她家闺女。
然而柳盼并无一丝嫌弃之色,关起门来与二丫谈了一个时辰,又答应替二丫抓一副落胎药,辅以金针,好助她落胎。
等到大刘回来的时候,二丫正坐在厨房里吃饭。
自出事之后,女儿已经有两个多月不曾出房门了,大刘顿时一楞,心头泛着疼,却又不敢多说什么,生怕唤起女儿的伤心事。
还是刘嫂子向他介绍,“这是肖哥请来的大夫,医术可好了。”为着什么请大夫,夫妻俩心知肚明。
大刘看了看正在埋头扒饭的女儿,用眼神询问妻子女儿的情况。
刘嫂子露出个半是心酸半是欣慰的笑容,缓缓点头。
第六章谁敢动爷儿的女人(1)
柳盼自从来到东台镇就没闲下来过,替二丫落了胎,还亲自上门医治了几个不能挪动的病人。
之后肖正清便让人传话,能自己走过来的便来纪家,他妹子免费义诊,汤药也不收银子,所以之后柳盼每天的行程安排便是一大早先去各家巡视重症卧床的病人,然后再日诊。
看到这样的情景,慕容夜闷极了,他原本一心阻止柳盼去看其他男子的身体,现在可好,她不但看了个遍,治了好些被马三打伤的盐丁,还开始在纪家院里摆桌子义诊,更让他不满的是,她这个小骗子似乎乐在其中。
“她执意从家里逃出来……不会就是为了在外面做大夫吧?”慕容夜站在不远处小声嘀咕。
随侍在后的裘天洛听到了,也是满脸的不可思议。“做大夫难道真比当盐商家的小姐要好?”
慕容夜没好气的瞪了裘天洛一眼,他这两日心情不好,真是怎么看肖正清怎么不顺眼,可是又不能对着肖正清发火,只好把气撒到裘天洛身上。
而且阿汉也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竟然忘了他最初的誓言,背主而去,整日跟在柳盼身后帮忙。他原来并不认识草药,还是柳盼抽空教导他,因为这些人的伤势、用的药差不多,只是细节处略有不同,也不过多认几味药,他便笨手笨脚帮忙抓药,连着干了两日竟然也有模有样,俨然是个学徒。
“谁知道呢,骗子的心思大约跟正常人不太一样吧。”慕容夜皱着眉头,又把视线落在不远处的柳盼身上,看她温柔低语、仔细替患者把脉,白晰纤秀的小手握着一管狼毫,行云流水开着药方。
不同于面对他时,哪怕她心里再不痛快,表面上还是装得十分恭顺,顶多细微的神情不时会泄露一丝她的真实情绪,可是她在对着这帮灶户的时候,就好似一株快要枯萎的植物给浇了山泉水,枝叶舒展,整个人由内而外泛着喜悦的光彩。
裘天洛没敢附和,不知道是不是王爷太过无聊了,才会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柳姑娘身上,为了转移王爷的注意力,故意问道:“上次接到吕大人的信,吕大人已经到扬州,开始与仁同方周旋了,也不知道这些日子情况如何了。”
昭帝为了清理江南盐务,明面上派了都察院的右都御史吕光,但暗底里却由王爷为主处理此事,吕光与王爷同日出发,分头行动,哪知道这位吕大人晕船,行程便耽搁了几日,比王爷晚几日到江南。
他们在常州还未住进肖府的时候,吕光便与慕容夜派去的人接上了头,说是已经平安到达扬州,受到仁同方的热情接待。
偏偏王爷一改往日行军作战雷厉风行的作风,居然慢悠悠耗了下来,可清查两淮盐务是要与吕光配合的,总不能放吕光在扬州唱独角戏,他们窝在东台镇混日子吧?
“放心,他是朝廷派来清查两淮盐务的,无论是仁同方还是那些盐商,只会捧着、供着他,恐怕奇珍异宝好酒美人是少不了的。”慕容夜的目光还在柳盼与阿汉之间来回,见阿汉抓药抓到一半,跑去问柳盼,整个人都快贴到她身上去了,他顿时面色大变,咬牙道:“那小子在做什么,贴得那么近!”
裘天洛顺着王爷的视线看去,暗暗叫苦。“大约是他碰上了不认识的草药,问问柳姑娘吧。我瞧着阿汉这热情的劲头,许是真喜欢上了做大夫,哪天他要是跟王爷说不再做王府侍卫,转而要学医,属下都不奇怪。”说完,他叹了口气,心道:兄弟,哥只能帮你帮到这儿了,至于你的心思能不能瞒得过王爷,那就看你的运气了。
慕容夜阴沉着脸,冷冷的应了一声,“知道了。”
柳盼忙得不得空的时候,肖正清也没闲着,他四处走访盐丁,收集马三做的恶事,又让盐丁密切关注马三的行踪。
马三平日住在东台镇,但每个月总要去扬州几日,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
“为了监督你们这帮贱民,还要爷亲自守在这里,难道还不让爷去扬州城里乐呵乐呵!”
马三年约十七、八岁,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他与马氏一母同胞,马氏生得娇媚可人,七、八岁便被牙婆贱价买走调教数年,后被盐商买了回去,送给了仁同方,得了盐运使老爷的垂青,这才与家里人相认。
马三前面两个兄长未及成年便夭折,他虽排行第四,但也等于是马家独苗,娇贵非常,他与马氏的样貌有三分相像,算得上眉目周正,只可惜他心术太坏,相由心生,乍看竟带着几分阴邪尖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