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零四章 启泰惊变
旨意是请皇帝韩彻下的,河间张氏的势力核心宰相张巩也接了旨,要率领张氏势力比较集中的北衙十二卫出城平定淮阳王叛乱。
朝堂之上全然不提淮阳王起兵所打的清君侧的旗号,只提要平定谋反叛乱,却是让要从君侧被清除的张氏作为先锋。当中的关窍便如秃头上的虱子——明摆着就是同朝廷同淮阳王合演了一出戏,目的就是要联合清剿了河间张氏的主要势力。
常言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宰相张巩自然知道这个道理,到底是没有引颈就戮的勇气,便要与皇权争一争长短,不管结果如何,眼下只能放手一搏。
圣旨已经颁下,张巩只能用上“拖”字诀。张氏势力的厚颜程度着实令人惊叹,以宰相张巩为首,整个北衙十二卫大半官员都称病不出。一时间天启城里流言纷纷,更有戒严的天启城内闹出了瘟疫的谣言传出来。
围住天启的是淮阳王韩博的青羽骑,以阵型灵动闪电冲杀见长,攻城战实非青羽骑擅长。况且青羽骑是化整为零从淮阳兵分多路奔袭而来,又在城下集结扎营,所带的给养并不足以支撑长期对抗。丞相张巩打得也就是这个算盘,等到青羽骑因为的给养不足主动撤兵,河间张氏的势力也就暂且保住了。
秦慕铮心中是有担忧的,若真被拖到了退兵那一天,韩博空废了许多财力物力不说,确是将自己架到了进退两难的境地,一旦将谋反的罪名坐实,日后若真论罪,能保得一条性命都属万幸。
每日看得呈上来的奏报越多,秦慕铮的心就悬的越高,终究还是安排了人手到几处重要的城门,一有风吹草动,立即传信回来。
一连五日,城内城外竟然都没有太大的动作。张静秋一手建立起来的黑旗现下已然脱出了她的掌控,竟然领了张巩的命令,对青羽骑的主帅淮阳王韩博展开了数轮追杀。天下间能在武技方面与韩博一较高下的人,一只手就能数的过来。对于韩博的安全,秦慕铮并没有太大的担忧,真正忧心的还是河间张氏一直龟缩不出。
秦慕铮这几日睡得都不大安稳,梦里也要记挂着韩博。打着哈欠起床之后,秦慕铮决定到了今天入夜时河间张氏再龟缩不出,她便夜访青羽骑的帅帐,问问韩博是否有应对之法。
早饭才吃过,却有人传来了消息:皇后张静秋登上了城楼,宰相张巩再不能称病拖延也上了城楼,皇帝韩彻和燕王韩轩也在往城楼赶。
这般热闹秦慕铮如何能错过,忙让锦瑟帮着自己收拾了一下,秦慕铮也坐上马车往张静秋所在的那处城楼赶。
一路上秦慕铮都在思量着该找一个什么样的理由正当合理的登上城楼,没了王妃的身份加持,少了那许多特权,有时行事当真有些不便。没等秦慕铮想出来妥当的理由,便在路上遇到了策马飞驰的韩轩。
见到秦慕铮的车架,韩轩一扯马缰,放慢了马速,同秦慕铮的马车并行。
当真是想吃冰,天上就下了雹子。秦慕铮挑开车帘,看着韩轩笑得见牙不见眼,道:“燕王爷这一大早是要往哪去啊?”
“启泰门上发生了突发事件,我正要赶去。城中戒严,铮儿若是无要紧的事情,早些回府才好。”韩轩面上虽然带着欣喜,却不掩忧色。
“城中戒严我确是闷的身上都要长出蘑菇来了,王爷能不能带我同去,也许我能帮着王爷将麻烦解决了呢?即便不能,我保证不会给王爷添麻烦的。”秦慕铮说着举起了手做发誓状,一双眉目流转着波光,满是希冀的看着韩轩。
那一声“王爷”唤的韩轩心都酥了,莫说是登上区区城楼,便是黄泉碧落,韩轩也心甘情愿的带着秦慕铮前去。
秦慕铮这一声“王爷”叫的再自然不过,却让韩轩恍惚觉得又回到秦慕铮初入王府之时,一时有些恍惚。
“王爷?”秦慕铮看韩轩没有应声,便又唤了一声。
“哦,自然可以,不过铮儿你带上两个护卫,跟在我身边,保护好自己。”韩轩交代完,便打马向前,鹰九也挥鞭催马,架着车紧跟韩轩。
又不是去城楼登高观景,秦慕铮自然不会带锦瑟前去,鹰七随侍,鹰九驾车。到了启泰门下,秦慕铮便带着二人跟在韩轩的身后上了城楼。
韩彻出宫却不如韩轩这般单人轻骑就能飞驰而来,是以宫内的人还没有到。皇后张静秋一如前些时日勇闯朝堂一般,凤冠朝服穿的妥妥当当。季八喜就陪在张静秋的身边,捧着皇后的宝册与金印。
今日的风不小,风将张静秋的广袖鼓起,烈烈有声,头上的凤冠也在风中颤抖,珠玉碰撞出叮叮铃铃的声响。
张静秋就站立在城墙边上,像是一只振翅欲飞的蝴蝶。秦慕铮忽然生出一种错觉,站在强风中的张静秋显得格外纤弱,却又透出一股倔强和韧劲儿,就像是椒房殿后种的那些竹,内里藏着强大的力量。
“臣见过皇后,皇后娘娘万安。”韩轩对于这个皇嫂总是有些敬重的,上前抱拳行礼。
秦慕铮觉得过往种种不同张静秋计较已然是自己的极限,断不可能上前给张静秋叩头问安,便带着鹰七和鹰九站在一旁的边角处,倒要看看张静秋想干什么。
“燕王不必如此多礼,快快平身。”张静秋的头都不曾转过来,站在城楼上眺望着远方青羽骑的营地。
“谢过皇后。”韩轩平身之后,接着道:“臣斗胆,敢问皇后,后宫一向不得干政。现下淮阳王已经兵临城下,此处危险,还请皇后移驾回宫。”
“今日,本宫怕是再回不得皇宫了。”张静秋的语气满是绝望,面上却带着一点释然与欣慰。
秦慕铮大概能猜想出张静秋究竟要做什么,朝着鹰七使了个眼色。鹰七会意,不着痕迹的往张静秋所站立的地方靠近。
“本宫劳烦燕王派人到丞相府催请丞相张巩,本宫出宫时下了一道旨意到丞相府,迟迟不见人来回旨,劳请燕王再派人催一催。”张静秋脚下又往护栏的边缘靠近了一些。
莫说是燕王韩轩了,就连耿直少年鹰七也明白张静秋这要以死逼迫宰相张巩派兵出宫迎敌。
韩轩指了一个将领去催旨,终究还是要劝上一劝:“城楼上不是商议事情的地方,臣请皇后移驾回宫,自有皇兄做主,皇后不必如此。”
张静秋忽然笑了,道“本宫何尝不想安安份份的在椒房殿里终老?本宫能成为皇后因为出自河间张氏,本宫不能走进陛下的内心也是因为出自河间张氏。可是,出身不是本宫自己可以选择的。”
秦慕铮忽然觉得张静秋有些可怜,张静秋的一生都要被圈进在一个巨大的进修琉璃监房中,倘若张静秋不曾对韩彻动情,她这一生还好过一些。张静秋确是对韩彻情根深种,能为了韩彻付出至此。在用情一事上,秦慕铮始终做不到张静秋的果决与无私,当真是落了下风。
韩彻终于赶到,到底是皇帝陛下,即便匆匆赶来,仪仗与护卫却不能少。丞相张巩跟在皇帝韩彻后面,由一个老仆搀扶着,颤颤巍巍的上了城楼。
秦慕铮早先是见过几次丞相张巩的,若不是那身官服,着实很难辨认出这被搀扶上来的老叟就是丞相张巩。
印象中的张巩虽年过半百却青丝如墨,脸上几道皱纹更衬得人精明干练,腰杆永远挺的笔直,从骨子里透出一股桀骜。而如今面前的张巩,满头银霜中竟寻不到一根黑发,双眼凹陷进去,面上沟沟壑壑,苍老不堪,脊背已经弯了下去,便是走路也都开始大颤。
张巩苍老的如此迅速,定然是受了极重的打击,称病不出也不全是谎话。
韩彻上了城楼便有人抬了椅子出来,韩彻在椅子上坐定。城楼上的一众人等便要下拜请安,韩彻挥了挥手道:“如此非常时期,暂且免了这些虚礼。”
秦慕铮本就不愿下跪叩头,听到韩彻吩咐,便又站直了身子,韩轩亦同。宰相张巩却在老仆的搀扶下,跪了下去,向韩彻与张静秋行礼:“老臣张巩给陛下请安,给皇后请安。”
病中老父下跪,这是将皇后张静秋架上了不孝的火刑架。未等张静秋开口,韩彻却先道:“朕已经说过免礼了,宰相还如此多礼做甚。还不搬把椅子过来,赐坐于丞相。”
“臣妾请陛下和父亲前来,是请陛下做个见证,臣妾有些话要对父亲说。”张静秋说着又向前靠近了些,凤头履的前端已然悬空。
“皇后有话,可以回宫之后向朕奏请。若有事要同丞相商议,下旨召丞相进宫即刻,为何要违犯宫规,闯宫而出,登上启泰门?”韩彻的语气不善,这怒意却是冲着宰相张巩。之前张静秋闯殿逼迫丞相张巩接旨,韩彻心中着实对张静秋感激。
不管张静秋犯下了什么样的错,她的出发点始终是为了韩彻着想,也正是因为这一点还有多年的情意,韩彻对张静秋始终存着感激,所以还留着她的后位,亦不曾重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