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正月初十这天,天气已经渐渐回暖了,木音坐在软榻上,拢了拢身上的狐皮大氅,又翻了一页手里的书。冉清轩坐在木音对面,手边放着一卷围棋残谱,残谱下面压着一本木音早上翻过的医书,阳光透过窗子打下来,本来十分安静的气氛突然被一阵“叮叮哐哐”的声音给打破了,冉清轩手一偏,一盘棋就乱了,叹了口气,索性就把棋子一颗颗捻起来收回盒子里,对好似完全没受影响的木音说道:“工部派来修地龙的人动静也太大了。”
“哗”木音又翻了一页书,头也不抬地答道:“因着是皇上下的旨,工部派来的人多,左右再有一个月,师傅那屋也就完工了,到时师傅就可以从我这儿搬回去了。”
“搬回去也不顶什么事,那边修完了,你这儿不还得接着修,还得再吵吵一个多月。”冉清轩将木音手里的书抽了出来,看了看书封,“哟,《孟子》,希声在学治国?”
木音没有否认,只是站了起来,青色的棉袍穿在身上如松竹般隽秀。冉清轩看着自己的小徒弟皱着眉不知道再想些什么,心里一颤,只怕是又有难题了。果然,木音将窗子推开,看了一眼楼下正在扫撒的下人,转头看向冉清轩问道:“师傅,孟子所言的民贵君轻真的能够实现吗?”
听见木音的话,冉清轩翻书的手一顿,反问道:“你觉得呢?”
“孟子言:‘得其民,斯得天下矣。’‘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此二者皆言民贵,要君主善待于民,那么这个民指的是显贵、官吏、如冉叔这样的普通百姓还是无家可归甚至没有户籍的流民?这天下对于君而言都是臣民,那么难道要君主分民而治?”木音看向自己的师傅,“君主只有一个,民众有万千,把万千压在一人头上,这个国家如何治?希声觉得孟子所言没有实现的可能。”
冉清轩将手里的《孟子》放下,对木音笑道:“是你钻牛角尖了。你退出来想一想,孟子要求人君善待于民是一个大思路,归根结底不还是因为忌惮民众的暴动,善待于民不还是为了巩固君主的统治?但是,希声你有没有想过,在民众承受范围内的暴政一样可以巩固统治,为什么要施仁政而不是暴政?”
木音微微蹙眉,随即了然道:“师傅的意思是要将大环境分开看,当吏治昏庸、时局混乱,暴政可安大局,也就不存在分民而治的问题。而时局清明,国家富庶之时,行仁政也就不再复杂,按照田地财产的多寡来分级赋税,政治清明就是仁政。”木音对着冉清轩长揖到地,随后起身道:“谢师傅,徒儿受教了。”
冉清轩摸了摸下巴,“其实对于此事我也有一事不明,那就是什么算是称之为仁政的清明政局?”冉清轩看着木音的眉头又皱了起来,把棋盘摆好道:“别想了,我为官十数年都没想明白,如果有一天小音儿有了答案再来告诉我。来来来,先陪我下盘棋。”
木音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冉清轩,走过去从桌上拿起书接着歪在了软榻上,对自己的师傅说道:“师傅还是自己下吧,我还有要事。”
“你哪里有要事?你现在不清闲得很。”
冉清轩话音刚落,就听见冉叔站在木音的小院子里冲小阁楼喊道:“少爷,延平伯世子到访,就在门外的马车上等您呢。”
木音从自己的师傅轻轻一笑,“师傅,看,要事来了。”冉清轩捂着自己的胸口,小酒窝露出来了,感叹着真是太可爱了,目送着自己的徒弟出了门,突然反应了过来,等会儿,延平伯世子邓长安,就是传说中那个一刀砍死一个东瀛人连第二刀都不用补得人。噫!冉清轩泪流满面,宝贝徒弟快回来,他可凶残。
被自己师傅念叨个不停地木音刚上了马车就打了个喷嚏,旁边的顾谨皱了皱眉,从身上解下了墨狐皮大氅给木音披上,皱眉问道:“怎的不多穿点?”
木音也不推辞,裹紧了大氅红着鼻子看着顾谨道:“刚刚出来的有点急,倒是殿下,不是还在禁足吗?”
顾谨看了看另一侧的邓长安,对木音一笑:“无碍,坐在马车里见不到想找麻烦的人。”
木音点点头,看向邓长安问道:“不知世子叫木音去往何处?”
“希声你就这么信任我,不知道去哪都敢上本王的车驾,不怕本王把你卖了?”顾谨眼里带了笑意,想摸摸木音的头,却被正主侧头躲开,顾谨失落地放下手,怎的不似闻昂驹一样乖呢。只听木音说道:“木音刚刚听见管家来报的似乎是延平伯世子的车驾。”
原来信任的不是本王。被木音点到名的邓长安忽略了顾谨略显怨念的眼神正色道:“确实是我有事相求。东瀛水师近年战力增强,我们驻在登州的士兵渐渐有了不敌之势,故想请木公子随我到延平伯府在京郊的别院看看我们的训练计划可有什么漏洞。”
木音听完,有些愣住了,随后对邓长安道:“木音是文人,只知纸上谈兵,实在当不起此重任。”
“木公子过谦了,我曾在顾二...”
“咳咳咳。”顾谨死命地咳了几声,邓长安微微一笑对木音接着说道:“我曾在殿下处拜读过木公子乡试时那篇《水师论》,可谓是惊才绝艳,其中很多观点,连我这种在登州数年的人都不曾想到过,木公子小小年纪就有如此阅历,在下佩服。”
木音看向顾谨,眼角眉梢都微微上挑,眼里更是盛满了忽略不了的笑,“我的试卷在王爷那儿?”
顾谨知道木音定是在笑邓长安对自己的称呼,在心里叹了口气,都说了这个名字有损本王威仪,还叫。唉,罢了,也不是什么大事,“你的试卷自然在学正那儿封着,本王只不过派人去抄了一份回来,之后自然又给封好了。”
木音勾了勾嘴角,点了点头,对邓长安道:“我师傅在做官前曾经跟着师祖闲墨公云游多年,详悉各地风土民情。我的水师论就是根据师傅对沿海州县的叙述写成的。”
邓长安和顾谨神色具是一惊,邓长安道:“原来是闲墨公一脉,真是失敬。”
“不敢。”木音神情泰然,接着说道:“听师傅说,师祖一直行踪不定,能跟他碰上面的人更是少之又少,所以此事即便没有故意隐瞒知道的人也很少。”
邓长安听完对木音拱手行了个礼,“还请木公子不吝赐教。”
木音也还礼道:“既然世子不嫌木音粗鄙,自然愿尽绵薄之力。”
车厢里一派你来我往的祥和,马车却突然停下了。邓长安下意识地抓住了腰间的配剑,示意木音和顾谨不要出声,高声询问道:“怎么停下了?”
车夫是邓长安的亲信副将左腾渊,此时他已经把剑抽出来看着周围的八个百姓打扮的人道:“世子不必担心,不过是几个乌合之众,我一个人就能解决了他们。”
“哼,酗子,年龄也不小了,怎么就不知道害怕。”为首的男人申请倨傲,向车厢扬了扬下巴道:“里面坐的还有邓将军吧,咱们也是老熟人了,我劝你一句,把秦王交出来,我留你们一个全尸。”
邓长安皱了皱眉,看向顾谨道:“是丰臣义昭。”顾谨缓缓勾起一个笑,向木音交代道:“你别出来,我会护你周全。”说完便自己从车厢躬身出去。顾谨穿着一件月白色的锦袍,外面罩着一件藏蓝色的广袖长衫,站在京郊的冬日寒风里,也丝毫不影响其身姿挺拔,身侧紧跟的邓长安拔出了自己的佩剑,向前小半步,半挡住顾谨。顾谨站在马车车厢前面居高临下的看着丰臣义昭,“丰臣先生是在找本王吗?”
“王爷果然酷肖乃父,但我今日来可不是为了找王爷叙旧,而是为了...”丰臣义昭擦了擦自己的刀刃指向顾谨道:“杀了你。就像我的兄长杀了你的父皇一样。不过在在杀了你之前,我倒是很好奇车厢里面坐着的这位,能得到你秦王保护,莫不是,我丰臣义昭朝思夜想的——皇帝陛下?”
顾谨轻轻笑了笑,背在身后的手却攥的紧紧的克制住自己,“丰臣先生真是说笑了,我大夏的皇帝陛下出行,怎么可能没有禁卫军随行。至于里面这位是本王见不得光又没用的男宠。”
此话一出,连一向稳重的邓长安也不觉抽了抽嘴角,而“无用的男宠”木音则面无表情地起身从车厢里出来,站在了顾谨身边。顾谨看见木音,心里一惊,微微弯腰凑在木音耳边,用在丰臣义昭看来很是暧昧的姿态说道:“你知道我那是为了护住你的权益之言,怎的还是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