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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四章

    顾诀思衬片刻,对木音道:“是朕疏忽了,你来回奔波,身子肯定吃不消,却一回来就要继续操劳,这样,你先回府休整两日,不必慌忙。”

    “是,臣多谢陛下恩泽。”

    木音自宫中回来倒头就睡,一直到第二日天色微亮时才迷迷糊糊的醒来,一醒来便看到自家师傅正靠在自己的床边闭着眼睛安睡,一看便是守了一夜,木音一惊,忙将冉清轩摇醒,道:“师傅,怎的在此处?可是找希声有事?”

    冉清轩醒了,暗骂自己说好的天亮之前就离开希声的房间,怎的就睡着了,便对木音道:“嗯,无事,许是这两日太过操劳,睡梦中开门出来游到你处了。”

    木音低下头没有说话,良久才道:“师傅该上朝了。”

    “确实到时辰了,你不与为师同去?”冉清轩揉了揉额角,道:“按品级你已经需要参加朝会了。”

    “师傅去吧,我有两日时间沐休,今日已经与高统领相约前去拜祭仇成宇求将军。”

    冉清轩愣了神,但还是点了头,没有说话,便踱步离开了。木音不敢耽搁,忙起身梳洗毕出了府,一出府便看到高既明已经在门外等候了,看到木音来了,没有多言便起身前行。

    一路上,高既明有意放慢速度让木音跟上,但却一直没有开口,直到到了高家陵园的门前,才停下脚步,对木音道:“你知礼守节,放在平时我绝不会担忧你礼节有亏,但是这里是高家的陵园,葬着高家的先辈和有大功的高家副将,我不得不提点你两句高家的规矩。”

    木音垂着眼睑,开口道:“请讲。”

    “一,高家陵园不得高声喧哗。二,拜祭时不得左右顾看。三,不得见眼泪。”

    木音听完这话,也不问为何,只是对高既明点了下头,示意自己记下了。

    高家陵园颇大,仇承宇的墓独自占了一座小小的山丘,此时已经深秋,入眼的都是厚厚的黄叶就那样铺在地上,秋风起时,落叶打着小卷,卷起卷落,最后又随着灰尘一起服服帖帖的虚在地上。

    木音似是丝毫不在意地上的尘土,放下手中的拜祭用品,直直的就在地上跪了下来,结结实实的叩了三个头,高既明站在木音身后,看着一身素白的木音从怀中掏出了一块蓝色的绢帛在仇承宇的墓碑上轻轻擦拭着。

    “一别数年,再相见,竟叫木音不敢认了。”木音手上动作不停,接着道:“这些年我很好,劳烦你挂心我许久。”

    “你记不记得你我第一次见面就是在科举的考场,因着高霓兄要吃糕点,就派你与我一道去买。你知不知道你那时有多嚣张,竟敢调戏闲墨公的徒孙,还敢叫我美人。”木音将一杯酒倒在仇承宇的坟前,自己也斟了一杯酒,一口灌了下去,接着道:“你还说‘我这么优秀,你要不要跟我做朋友?’那时我没有答你,却借着你父亲损了你一顿。”

    “那时到现在也有五年了,却历历在目,恍若昨日。再后来,我们一起去了凤翔,又碾转秦州,若不是我一意孤行,你也不会…”木音没有说下去,只是垂下眼睫,叹了口气,轻轻笑了,“后来高统领说,你心悦于我,其实我知道,当时就知道。若真要说原因,只怕是那时我也有了思慕之人,却不自知自己思慕他,只单纯觉得你与我似是在做相同的事,我不能应了你,不能让你白白为我赔上这一世。”

    木音在仇承宇墓前洒下第二杯酒,自己又灌下一杯,才开口道:“可是,你为我引开护卫那一刻,我心里的感觉说不清又道不明。前些日子才参透了,那种感觉是悲凉,只要动了情,不管怎样这一辈子都要赔上,哪有那么简单。再后来,你被严肃抓到,为了不让顾谨为难,竟当场自刎,当时我惊呆了,我求着顾谨去救你,可我没有成功,他没能救了你。”

    “这些年,我一直在安慰自己,不是顾谨冷情,而是时势不许,可我,心里终究无法释然。”

    木音将第三杯酒撒了下去,伸手摸了摸那碑上的‘仇承宇’三字,定定的看了一会儿,突然低下了头,才抬起头时,已是一副淡然模样,“今日是你的生辰,我来看看你。”

    见木音似是说完了,高既明才走上前,将香案摆出来,上了三炷香,然后递香给木音,道:“你连香都不点,如何能通往地府,你这一番话,他怕是一个字都没听见。”

    木音没有说话,良久,就连高既明都要忘了此事时,才听木音淡淡吐出了两个字,“也好。”

    高既明回头看了一眼木音,沉默的上前将香案收拾了,然后带着木音向山下走去出了高家陵园,“你后日便要入朝,你可想过会与秦王照面?”

    “他是我师弟,我没必要躲他。”

    “虽然是你先送信与秦王请他立王妃,但是秦王…”高既明顿了顿道:“似乎也并不是个长情的人,或者说他并不像我此前看到的那般爱慕你。”

    “我与顾谨,这一世此后最大的纠缠,便是他是君我是臣。”

    秦王府里,高景云一把抽出了顾谨手里的《诗经》,看了一眼,咂咂舌道:“彼采葛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彼采萧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彼采艾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要我说,这《采葛》还真是首酸诗,你若真想见这一日真想见思慕之人,早就跑去见了,哪会有功夫在这儿吟诗啊。”

    顾谨看了眼高景云,从桌案上拿起一本折子批复了起来,冷冷道:“我要看折子了,你别在我这儿闹了。”

    “唉,自从咱们秦王殿下大醉一场,便又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一点儿都不像前些年那只笑面虎了。”高景云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却没有再戳顾谨痛处,而是自顾自道:“今日我可不想回家,顾二你知道今日是什么日子吗?”

    高景云见顾谨没有理他,接着唉声叹气道:“是仇承宇的生辰,每年的这个时候家里都是一片惨淡。他与我虽不比和既明那般亲厚,但也算是一起长大的故友,我心里未必就比他们好受到哪去,还不如不回家,省得徒增烦恼。”

    顾谨从折子终于将头抬起来,手里的笔也放下了,正色道:“今日竟是他的生辰。”

    “你当真不知道?”高景云撇了撇嘴,道:“看来你也不是特别关心你的小师兄啊,连今日他去哪了都不知道。”

    顾谨沉默片刻,又拿起了笔,边看折子边道:“他平日便懒怠,如今刚从登州回来应是在家中睡着。”

    “睡什么,他今日一大早便与高既明去了我们高家陵园祭拜仇承宇。”

    顾谨心神一动,才刚回来便要去看他吗,他果然在你心里很重要。高景云看顾谨看着自己,以为他对仇承宇为何会在高家陵园感兴趣,便道:“当年把承宇的尸身从秦州带回来,我爹说承宇是忠良为国而死,从小看着他长大,便算是他的半个儿子,就亲自在陵园里辟了块地方,将他下葬。下葬的那日,我们全家都在,我看着高既明那想哭却又拼死忍住的样子,一时感慨刚想上前安慰他两句,结果那小子连看都不看我就径自出了陵园…”

    高景云唏嘘一番,似是打开了话匣子一般,接着道:“你知道我家虽然是武将,但规矩多死了,这在高家陵园其中有一项就是不能见泪,你说说这陵园里,哪有不让人哭的道理,可我爹说了,‘这陵园里面躺着的都是侠肝义胆的先人,平日里最烦见哭声,谁进了陵园都不许哭免得扰了他们清净。’唉,我跟你说这个干嘛,你身份这么尊贵,肯定不会去我家陵园啊。”

    顾谨满脑子都是当年木音和仇承宇在一处的场景,越发觉得木音心里的人是仇承宇,还有那天从登州离开,木音看见仇承宇自刎时那声嘶力竭的哭声,他从未再见过木音似当日一般,哪怕是舍了与他顾谨的情意,言辞间也不见分毫难过。

    高景云看顾谨没说话,却还在盯着自己,叹了口气,自从那晚,这顾二出神的日子便越来越多了,刚刚自己说的那一堆,怕是他又没听见,罢了,改日再重说一遍。

    顾谨沉浸在自己的脑中画面,直到听到了一声门响,才恍然回神,而折子上已经被墨晕染了一块,顾谨皱了皱眉,便面不改色的接着提笔写了下去。

    第二天,正准备在家中睡上一日的木音,却被告知皇后娘娘有请。木音穿着一身常服接了旨,然后看了一眼身旁的冉元,冉元会意上前塞给了传旨公公一块银子,悄声问道:“公公,奴才先向公公打听些事。”

    那传旨公公掂了掂银子的分量,识得眼前这人是刚刚站在木音身边的人,便笑眯眯道:“好说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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