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没有。这些时日时常忆起少时读书,似乎与这篇《采葛》颇为有缘。”木音垂下眼睫,脑中无不是曾经顾谨将自己困在书房中,指着这篇《采葛》逼问自己是否对那李淑清有意,一转眼,怕是再无当年那样的岁月了。
邓长安见木音话语中似有感慨之意,心思竟也难得想替顾谨试试这木音心中是如何想的,便主动开口道:“希声年少时便与顾二做了师兄弟,如今他有了房中人,你…”
“什么?”木音未等邓长安说完便急急开口打断,似是意识到自己失态,便低下头思忖片刻,却终究敌不过心中那个声音,还是颤声问道:“殿下,他可是有了宠姬?”
“你终日在登州练兵消息闭塞,不知此事。”邓长安看木音连脸色也白了几分,便想继续逼出木音的话来,遂道:“据说顾谨前几日纳了一房媵妾,是虞家的人,家世清白,而且,顾谨已经宠幸了她,为此圣上也将他解了禁足,应是他不得已而为之,你莫要多想。”
木音的眼睛猛地闭上将身子转了过去,背对邓长安而立,心脏似是被人攥在手里般疼痛,顾慎之,你说你一生只要我一人,如此看来,竟不过是一句玩笑话,是我傻到极点,竟想…竟妄想,让你假意屈从陛下,后救你出来,从此归隐山林,不问世事。
木音紧闭的睫毛颤了颤,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滑落。身后的邓长安还不知道自己的话已经过了分寸,此时还在道:“希声,那女子不过是皇后的一个婢女,以前是顾二拿来挡太后赐婚的。虽然已经被宠幸,但在他心里你才是最重要的…”
木音的喉头吞咽了一下,将袖子背在身后,淡淡道:“长安兄说笑了,殿下肯纳妾那必是回转了,储君一事便有了转圜的余地,这天下才是殿下心中最重要的事情。”
邓长安皱了皱眉头,道:“这话…”
木音转身,快速躬下了身,广袖正好挡在脸上,只听木音道:“请长安兄代我恭喜殿下了,圣上召我回京的圣旨只怕不日就要抵达,木音想先收拾收拾行装。”
邓长安盯着木音看了半晌,却什么也看不到,只得道:“那我便先走了,请自便吧。”
邓长安的脚步声越来越远,不久,开门关门的声音响起,木音直起腰来,眼角的泪水一滴滴划过脸颊,而木音却没有抬袖擦去,而是径直走到内室,将储存的酒一坛坛的拿了出来,拔出酒封,就坐在脚踏上,仰头便灌下一坛。
木希声啊木希声,便准你再放纵这一次,这一夜过了,他是他的秦王殿下,你还做回你的御史木音,不要再有那些不可能的奢望,他已做出了选择,从此你们两不相欠。
木音又拿出一坛酒拔开了酒封,仰头灌了下去,泪水和酒水混在一处,竟再尝不出酒的香味,只剩了辛辣,“连他都知道我酒量不好,奇怪,这酒怎的今日就喝不醉了?”
木音拿着酒坛摇椅晃的站了起来,站在窗前看着树枝上挂的明月,想到了那一晚,自己拍着他的脸问你是谁,便觉得这月亮分外的刺眼,抬起手又灌下一口酒,又转回了室内,从此便不要再看这月亮了吧。
木音也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酒,只觉得迷迷糊糊似是又回到了当年,自己牵着娘亲的衣袖,记忆中那个已经随着时间模糊的女人的面容竟渐渐清晰了起来,摸着自己的头道:“音儿,无论什么事,睡一觉明天便好了。”
“娘亲。”木音眼睛更红了,眼泪却只在眼里打转迟迟不肯落下,“儿子的心只怕好不了了。”
“傻孩子,没有什么是好不了的。若是有,你总有一辈子的时间去疗。”
“一辈子。”木音垂下眼睫,遮住了眼里深不见底的落寞,“还有一辈子,我要如何过?”
“想哭便哭出来好了。”女子将木音轻轻抱在怀里,似是感慨,叹道:“你三岁那年我离你和你父亲而去,你在棺前哭了三个日夜,从此便落下了见强光流泪的毛病。娘亲心里心疼的紧,但是总希望你遇事能哭一哭,可你总是死咬着一个人扛,今日便在娘亲的怀里好好哭出来…”
“娘亲…”木音的声音越发颤抖,只感觉脸上湿潮一片,再睁眼时竟是午时,头下的枕头已经湿透,床前还站着邓长安,看到木音醒来才长舒了一口气,“你可是梦到令堂了?如此思念怎的不接到京城来好好侍奉?”
木音眨了眨眼睛,抬起衣袖遮住窗子里照进来的光,一瞬间有些愣神,竟感觉自己重新活过来了一般,听到邓长安的问话,思衬片刻道:“家母已亡故了近十五年了。”
“是我失言,勿怪。”
木音摇了摇头,示意自己并不在意,对邓长安道:“长安兄来找我,可是有什么急事?”
“倒没有什么急事,只是听说你此时还未起身,又喝了一晚上的酒,便来看看。”
木音恢复了一贯的清冷,整了整衣服,起身对邓长安行了个礼道:“让长安兄担心了。”
邓长安将木音扶起,叹道:“人之常情罢了,我本不愿多苛责与你,只是这酒伤身,回京后不要多喝了。”
“回京?”
“你所料不错,早上圣上便派人来请你回京。我看你还睡着,便替你接了圣旨。”
木音动作一顿,看向邓长安道:“如此无碍吗?”
“无碍,那宣旨之人以前受过我娘的恩。”邓长安走进木音,从袖中拿出一份奏折交给木音,低声道:“你先回京城将这封密折交于圣上,这里面记载着进宫受封赏的将士名单以及你我的推测,请圣上在京中先做准备,待圣上圣旨一到我和父亲便带着这些人进京。”
木音双手接过,将奏折收在自己的怀中,对邓长安道:“定不辱命,若我有不测,奏折我定会提前毁掉,长安兄不必忧心。”
“我信你。”
五日后,木音从登州抵达京城,连尚书府都没有回,直接进了宫见了顾诀,在泰安殿门前正碰上当日值守的高既明,高既明见是木音,上前带木音离泰安殿远了些才开口道:“皇上还未起身,你自己找个地方待一会儿吧。”
“无碍,我就站在殿前等吧。”
高既明没有说话,只是上下打量了木音一眼,还是开口道:“你这些时日在登州可好?”
木音看了一眼高既明,又垂下眼睫,淡淡道:“高统领向来不多管闲事,今日怎的有此雅兴?”
高既明有些不自在的轻咳一声,对木音道:“仇承宇让我好好照顾你,我许下的誓言,哪怕他死了,我也不会忘。”
木音一怔,眉头皱起,随即低下头道:“他,葬在哪里了?”
“我当这么多年,木御史只顾着建功立业、交好秦王早就忘了他了。”
“他为我而死,我从不敢忘。”木音想起将仇承宇的尸身从凤翔带走后,自己也因为受伤一直在休养,却错过了下葬的事,有些苦涩的笑在唇边勾起,却没有解释什么,只是对着高既明行了个礼道:“还望高统领不吝赐教。”
还不待高既明说话,只见赵成文从泰安殿中出来,高既明凑近木音耳边快速低声道:“明日是他的生辰,我会去拜祭。”
木音点了点头,与高既明一同上前,赵成文对着木音行了个礼,道:“圣上已经醒了,知道木御史在殿外等候多时,遣老奴来请御史进殿。”
木音回了个礼,道了声:“劳烦公公了。”
顾诀认真的打量了一番跪在那里的木音,不得不在心里感慨,这孩子从京城离开时眉目间还有化不开的稚嫩,经了登州大战,似是气质更加内敛,就像一块包浆的美玉一般,清润的风华天成。
顾诀暗自点了点头,幸好谨儿已经回转过来,不然这样的人才怕是就要舍掉了,“木爱卿,你自登州回来立了大功,可想要什么封赏?”
“为国而战,是臣分内之事,不敢逾矩。”木音从怀中掏出邓长安的折子经由赵成文呈献给顾诀,道:“这是延平伯世子命臣转承陛下的密折。”
顾诀接了过来快速看完,神情一凛,挥了挥手让赵成文退下,才对木音道:“登州军营又东瀛的密探?此事当真?”
“当真。”木音思索片刻,又道:“这事危及陛下安危,容臣再想几日,必能找出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顾诀抬手止住了木音的话,道:“此法虽然凶险,但是安排妥当便能一举揪出东瀛的密探,朕同意了,你全权安排此事,高既明的人马随你调用。”
“是,臣领旨。”
解决了要紧的大事,顾诀将那折子就着灯火烧的一干二净,才看向木音,温和道:“你又为朕立一功,若是不赏,朕心难安,不如你在这紫宸殿看看,喜欢什么尽可拿去。”
木音上前冲顾诀行了个大礼,才开口道:“若是陛下真想赏臣,不如将明日赐给臣沐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