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五章 冷人的宫廷
少年神情一暗道:“本王新婚燕迩,当然是宿在儒人处。”防止有人到皇帝面前嚼舌根,刚刚打杀了蹇玲儿心腹丫环的朱瞻基,自然有义务“安抚”一下蹇玲儿。
少年回头看了一眼塌上的燕喃,对李安清淡然道:“明天一早多炖些燕窝,一份给骆姑娘,一份给儒人。给儒人的定要‘精心调制’,二人分开炖,别弄混了。”
李安清低头答诺,看着少年身体挺拔的走入茫茫深夜中,吩咐三德子道:“让轩儿和善祥来照顾骆姑娘。以后,骆姑娘的份内之事只是照顾殿下的起居,对骆姑娘要像菩萨般敬着,不可以欺辱,儒人若是不懂事了,还要帮劝着、护着。去把小膳房的李管事叫过来。”
不一刻,李管事小心翼翼的施了礼,李安清笑道:“不必如此小心,殿下只是吩咐,明日要给骆姑娘和儒人炖些燕窝补身体。千万别弄混了,儒人的还是如常,加些藏红花进去。”
塌上,已经偷偷睁开眼睛的燕喃,眼睛如同黑夜里的繁星,一听李安清的话,尤如被乌云遮盖,眼睛瞬时失去了光彩。
在朱瞻基为自己擦拭脸上的伤时,燕喃就已经醒了,只是她不知道如何回应如此反常的朱瞻基,索性闭着眼睛装睡了。
朱瞻基“关怀倍至”的让李安清告诉小膳房,给蹇玲儿和自己炖制燕窝,燕喃心理一是感激对自己的关心,不管是出于辗转帮过他还是出于友谊;一个是想及,不管蹇玲儿如何的无理取闹,但她与朱瞻基毕竟是新婚燕迩的夫妻,正如胶似漆。
正感慨间,在李安清与李管事的话中却听出了端倪,朱瞻基所谓的“精心调制”,不过是让奴才们在燕窝里加上藏红花,是活血化淤的中药,多食或久食会导致女人终身不孕。
燕喃只感觉手心冰冷,眼睛直直的看向头顶的金丝暗黄帷幔,感觉阴冷的冬天并没有离自己而去,冷得双手双脚都僵直了。
喝着小膳房精心调制的燕窝,蹇玲儿唇角上扬,原本担心殿下会因水帘陷害骆冰卿之事牵怒于己,没想到殿下一听到自己受伤,就责成太医给自己诊治,扔下他的‘救命恩人’骆冰卿不顾,温柔的给自己抹药,抱着自己上塌,还……
想及此,蹇玲儿脸上红晕一现,喝着甜甜的燕窝,今日的燕窝有些多,有些稠,看着跪在面前的孙玉萧道:“玉萧,你的脚受伤了,昨夜回得晚了就回得晚了,我不会责罚你的。这些燕窝你拿去喝了吧。”
玉萧感激涕零的叩头称谢,抬眼间,却未错过蹇玲儿眼里的不屑。
看着肿的像馒头的玉萧的右腿,蹇玲儿吩咐水络将玉萧扶回房里。
闻着似有似无的燕窝的香气,在入宫前临阵磨枪学了不少药理的玉萧不由一怔,用汤匙轻舀了一匙,一丝未挑净的红丝印入眼帘,玉萧眼睛一缩,随即转为平静,对水络笑道:“姐姐,多谢你扶了我回来,我腿肿得厉害,没有胃口,这半盅燕窝给你吃了吧。”
水络欢喜的接过燕窝,还没尝到什么滋味,就三两口吞咽了进去。
燕窝是难得一见的补品,别说是寻常百姓,就是玉萧父亲是个小官吏,也是难能可贵的。
水络离开后,玉萧则陷入了沉思,蹇玲儿在殿下的心中,并没有蹇玲儿所说的那样你侬我侬,表面上的恩爱,却掩不住手段的绝决,如水帘的打杀,如藏在燕窝里的藏红花……
看来,自己要寻另一条出路了,或许,自己也是有机会的。
透过窗棱,阳光直直的照射进来,留下一条条明亮的光束,如同一道道通天的阶梯,少女的脸上呈现了从未有过的光彩。
辗转病塌七八日,燕喃才彻底的好转,眼睛深陷在眼眶里,如一只大眼睛的猫儿,瘦弱得可怜。
转眼入宫已两月有余,新一届的乞巧节又要来临了。乞巧节是每个女人的节日 ,建福宫中的宫女亦不例外,因为出不得宫去,女子们便做些荷包之类的东西寄托怀春之情。
轩儿一边照顾着燕喃,一边抓紧绣着一只天蓝色的荷包,上面绣着并缔莲花,看着小丫头脸色含春的模样,燕喃觉得好笑,一忽觉得,不过两月光景,自己竟像是一个四十不惑的老者,万事引不起波澜了。
受李安清李公公之命,燕喃去端本宫送朱瞻基从宫外买回来的民间小玩艺,给两位皇弟弟送去。
朱瞻墉和朱瞻善是朱瞻基的弟弟,八岁和九岁,太子与太子妃起身到北京之后,两个孩子就住在端本宫配殿,朱瞻基几乎每天都会与两个弟弟见上一面再回建福宫。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会送到端本宫去。
肃然的托着托盆,燕喃徐徐向端本宫行去,长长的皇宫夹道,仿佛走不到边,两侧高耸的高墙,仿佛挡住了外面自由的空气。
不知哪位贵人的队伍,浩浩荡荡而过,燕喃麻木的让到一边,跪拜于地,低首轻眉。
待贵人远了,燕喃站起来,没直五十步,又一位贵人的队伍来了,燕喃再次退到一旁,跪在地上叩首。
在这紫禁城里,随意出来一个人,都是自己的主子,自己不过是万千奴才中的一个,如此,而矣。
后过去的这队人,是一个小小的青抬小轿,这是新宠幸的淑人小轿,头天夜里被抬进去,宠幸完后在旁边的净室清洗,一站到天亮,据说此法是为天子选择更强的子嗣,燕喃则怀疑这个方法是高位女子防止太多的女子生下继承人才想到的理由。
天亮用小轿将被宠幸的女子送回住所,得了皇帝垂青的会进一个或两个等阶,被皇帝遗忘的就如同天上一闪而逝的流星,只留下一条划过的印迹。
建福宫是在东西六宫北侧,往端本宫是向更北侧方向,可以说,是没有机会见到这种小轿的,小轿突然出现在这里,只可能有一种情况,被宠幸的不是己经被封了品阶的皇帝的女人,而是北侧哪个宫的宫女,被皇帝临时看中或宠幸了的。
在现代看宫斗戏的时候,燕喃就和朋友小卡儿吐槽过,这皇帝哪里的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分明是种马再世,看中谁就要了谁,弄得一群女人争一个男人,最后都成了心理变态,拿着算计人当游戏。
燕喃脸色复杂的看着远去的小轿,久久不语,觉得这座紫禁城空前的压抑。
“冰卿。”一个熟悉却有些颤抖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回转过头来,却是一脸憔悴的杨锡。
燕喃忙施了一礼道:“见过同知大人。”
杨锡脸色一暗,叫身后的几个亲卫到别的地方巡逻,自己则陪着燕喃向端本宫行进。
二人俱都不说话,只听见鞋子踩在青石板的声音。
“你还好吧?”
“你还好吧?”
空气中弥漫着尴尬的气息,不由得同时开口道。
燕喃抬头看了看夹道两侧高耸的足有十多米高的宫墙,脸上的落寞清晰可见,模糊的一笑道:“如果活着就意味着好的话,那么,我还好。”
杨锡怔然,觉得自己的问话确实有些唐突,女孩儿瘦弱的脸颊如同刀削般,脸色苍白如纸,还有一条明显的划痕,怎么会很好,不过在这个宫帷之中,也如女孩儿所说,活着,就是还好吧。
杨锡转而亦是模糊的一笑:“如果活着就意味着好的话,那么,我,也还好。”
杨锡过得并不好,自从上次请假骗了朱瞻基后,便被朱瞻基放了没有期限的“假”,知道原因后,父亲给他用了家法,足足在塌上躺了半个月才伤好;
母亲每日将金陵城中小姐的画像拿到自己面有挑来捡去……
兄长杨恭开始给自己讲授君臣之道,讲授杨家如何为朱姓王朝尽忠……
自己就像一枚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棋子,生死,只在执棋人的一念之间。
最后,他随意指了一个女子的画像,只知是一个翰林的女儿,他甚至不知道,她长的是美是丑。
出来的那天,他直奔骆家,却得知,早在月前,她就被送进了宫里。
每月月底,宫中之人会在西华门与亲人相见,骆马氏在骆风的陪同下去见骆冰卿,杨锡偷偷的躲在后面,却只等来她让其他宫女带来的消息,让骆家以后不要再来相见。
那一刻,他的心情是复杂的,他即怕与她相见,又盼着与她相见,只是,二人之间,如同隔着巨大的沟壑,永世跨不过那条障碍,他想着,也许,自己恢复了官职,每天与她在宫中见面,也是极好的。
当杨恭将杨锡与郑翰林家的千金定亲的消息告诉朱瞻基的时候,朱瞻基笑得霁风朗月,言称恭喜,那样灿烂的笑,竟似发自肺腹,没有做伪。
第二日,杨锡就“消”了“假”,开始了一如继往的保护皇太孙的重任,听着另四位同知大人的关切病体之词,杨锡只感觉脊背发凉,想及前些时日还与皇太孙意气风发、称兄道弟的日子,竟恍若隔世。
看着明显瘦削的女孩儿,杨锡讷了半天,见女孩儿已经到了端木宫门口,杨锡难得的扯着嘴角笑了一下,真诚道:“遇到你真好。”
燕喃不置可否,转身迈进了端本宫,身后却传来了杨锡的淡然的声音:“我定亲了, 一月后成亲。”
燕喃脚步一顿,却没有转过头来。
她不知道如何来面对杨锡,面对这个一心一意相救于自己,却又双手染着易春风全家鲜血的暴徒。
良久,在杨锡认定女孩儿不会回答之时,却听到了轻轻的话语:“恭喜你。”
女孩儿的身影渐行渐远,直到消失在庞大的端木宫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