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十六章 焚心之痛
“好些日子没有见你了。”凤珏瞧见云虚坐在自己边上，于是开口自然说道。
云虚唇边抿着茶，看着凤珏的侧脸眼里划过一丝复杂，但须臾便一扫而空，他笑着说：“是你走动少了。”
“你晓得我不喜四处晃荡。”凤珏伸手接过一片落下的杏花花瓣，挑了挑眉说。
云虚盯着凤珏片刻，接着似是上下扫了她一眼说：“开始穿得这般素净了，这可不是君华喜欢的样子啊。”
凤珏吁出口气，语气悠悠，“那你喜欢吗？”
云虚一愣，倒是还真的差些脱口而出了。
喜欢？
怎么会不喜欢……
只是他云虚，恐怕这一世都没有机会说出口了。
青竹叶色的衣衫身处在杏花林似似是格外相融，云虚移了移视线说：“我喜不喜欢可不作数。”
凤珏一手撑了撑下巴，眯了眯眼道：“是吗？真是无趣。”
“君华现在都不会管管你的脾性了。”云虚笑道。
“他大抵也是晓得是自己把我惯成这般的，又有什么好管的？”凤珏扬了扬眉，微微抬头，透过交错的树枝花瓣瞧着湛蓝的天，眼底愈发沉了。
神若妄想逆天而为，那便是要遭受天劫之痛。而这天劫，凤珏并不晓得究竟做了会有什么结果。
凤珏说：“我不信命，不信天，我想逆天而行，但可惜……我却是那与天地为生的神君。”
神生于天，死于地，却偏偏看不透自己的命。
说来也当真可笑！
云虚见着凤珏又发起愣来，也不便打搅，于是兀自喝起茶来。
只是须臾，凤珏起身，下一瞬却是一头向前面栽去，叫云虚心头蓦地一跳，连忙将昏过去的人一把揽住。
仙力不断被抽走，神魄涣散，这样的情景就好像是当初月然逝去时的模样。
月然以自己神魄封印破空剑，就这么永远地沉睡下去，而破空剑也在被重新封印之后失去了踪迹。
他匆匆将凤珏抱回自己殿里睡下，随即就是身影一动离开了神域。
仙界幻明镜边上，君华一脸凝重地探入自己的神识。
这种心境的波动就像是当时凤珏看见破空剑的情景一样，晓得无法挽回。
仙界神器幻明镜和魔界神器玄天鼎也在破空剑之后继而开始衰弱，所以必须要从他和凤珏的体内抽走神力才可以存在下去，而三界神器之间拥有共鸣，破空剑的封印松开了，另外两界的神器封印也虚弱了下来，这么长此以往下去，这两界神器的封印就会直接消失。
首先感受到神器动荡的不止会是三神，更多的是三界的生灵。当那些高阶的修士眼看着神器爆发出与往日里截然不同的强烈气息时，他们会恐惧，会想起妖界破空剑百余年前的威胁，上神月然因为破空剑而殒命的过去历历在目。
“君华。”
君华回头，是云虚站在他的身后。
“你怎么不在神域？”君华反问。
“也许是这幻明镜的问题出得大了些。”云虚眼中波澜，“凤珏她睡着了。”
“睡着了？”君华放在身边的一手紧紧握住，漆黑的眸子里忽明忽暗，连唇边的笑意都是多了几丝讽刺。
云虚沉默了一下问：“真的是没有办法了吗？”
“幻明镜与玄天鼎的封印撑不过三天，如果没有人强行封印，那它们就会重出于世。”君华平静地说。
云虚思量了一下，像是明白了什么，直接说：“你的意思是准备用自己的神魄封印两件神器？”
月然只是封印了一件破空剑，便当真是神魄将沉睡不醒。但若是君华执意要封印仙魔两界神器，那真的会有这个可能吗？
“哪怕是我落得魂飞魄散，估计也是不够的。”君华说得自然，连眉头都不皱一下，好似想要去送死的人不是他一般。
云虚抬了抬眼，唇边含笑，突然开口道：“若是再抵上我的魂魄呢？”
君华闻言，倏地看向了他，须臾之后忽然轻笑出声说：“原来真的是这样。”
云虚也不避开，盯着君华笑道：“你既然知道，那还留我在神域陪着她？”
“她要是心里真的喜欢，那我也是无话可说。但事实总会与你愿违的，很可惜。”君华声色平和，“我们做了千余年的友人，虽然还没清楚你是何时喜欢上她的，不过我还第一次见你承认这番心思。”
“你们做神的连情爱都可以自在地挂在嘴边了，那我还介怀什么？”云虚如此说道。
君华随意地笑了笑，又回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幻明镜，沉静了下来。
三千繁华，百种温情，也就这样罢了。
凤珏睁开眼的时候，就看见君华已经躺在自己的身边了。他睁着星眸，静静地看着自己，唇边噙着笑。他将手肘撑在枕上，手心撑着头，墨发朝着一个方向垂下，模样看上去格外优雅温柔。
“我好累啊。”凤珏凑近了些君华，连眼皮都感觉要睁不开。
君华伸出空着的手臂，从凤珏的背后揽过，提了提她的背角，笑着揉住她脑后的发丝，让她靠在自己的怀里。
“过几天就好了。”君华低声在她的耳边说。
“君华……”
“怎么了？”
凤珏吐出口气，睫毛颤了颤，阖着眼说：“我只有你了。”
君华揽着她的手陡然一僵，漆黑的眼底难得地出现了一丝裂痕，他敛着眸子，半晌才一勾唇角说：“再睡会儿吧，我陪着你。”
凤珏听罢，果真是听话地睡了过去。
窗户被君华挥手掩上，寝殿里几乎一片漆黑，他睁着眼，心底久久无法平复。
他曾听凤珏问过自己为什么她从来都未曾流过泪，现在想想，他和月然又哪里不是呢？
他们都是一样的，不过就只是比凤珏更懂得表述自己的心思罢了。
君华从被褥里退出来，站在床沿边上，替凤珏挽了挽被子。他伸手抚过她的眉眼，停留在她的面颊上，又吻了吻她的额头，面上一拍澄净。
阿珏，若是有一天你再也找不到我，那就只当是这世上少了一个神好了。
君华微笑，随后直接转身走了出去。
潭华宫外，云虚已经站在那里了。
“要走了吗？”云虚淡然地问。
君华点头说：“你不想进去看看她？”
“再怎么说，她也是你的妻。”云虚笑说。
君华笑了笑，没有接上，转而不回头道：“我们该走了，希望你没有后悔。”
“我好歹也认识了你千余年了。”云虚调侃。
等到凤珏再转醒的时候，已是过去了三日。她睁开眼的时候，就看见白秋趴在她的床边，眼圈红红的，紧咬着唇浑身发颤。
九天玄仙的修为啊。
凤珏第一眼发现的是这个，随后便是看到白秋猛地朝自己扑了过来，一把重重地搂住了自己的脖颈。
白秋眼眶里泪水像是瞬间决堤了一般，死死抱着凤珏不放手，她像个孩子般地蹭在凤珏的身边，哭喊着说：“神君你终于醒了，我以为连神君你也要丢下白秋了！”
凤珏坐起身，心中悸动，她感觉不到自己身上还有任何的不适，但不知为何，就是觉着有哪里不太对劲。
她僵硬地看向白秋问：“君华人呢？”
“神君……”白秋松开凤珏，闻言蓦地哭了出来，“魔君他不会回来了。”
“白秋！”凤珏脑海一片混沌，忍不住低喝一声。
“我……”白秋委实被凤珏的声音吓了一跳。
凤珏落了地，什么都没有再管顾，直直地就奔了出去。
是了，她晓得自己感觉少了什么，她再也感受不到君华的气息了。
两界神器同时封印松开，几乎是弄得人心惶惶。而最后魔君君华为了护住凤珏，竟是把自己弄得个魂飞魄散，还搭上了魔尊云虚的性命。
这可绝非小事。
凤珏像发了疯一样地在仙魔两界翻了个底朝天，也没能一下子寻到两界被封印之后失去踪迹的神器，弄得凤珏几欲崩溃，最后堪堪只叫她好容易寻着了君华平日里一直带在身上的一枚玉佩。
凤珏握着玉佩久久无言，须臾后便扭头回了神域。
有修士后来形容过，那日遇着这位上神的人都看到，这位上神似是煞气附体一般，滔天的怒火，根本无人可以靠近，连同上天的印证一般，天色沉寂，雷鸣四起。
凤珏坐在湖边上，左面瞧瞧杏花林，右面又直接可以望着潭华宫。
她一手捏着那玉佩，又是将自己喝得个大醉。一条手臂枕在头下面，她直接是趴在了石桌上，面颊微微贴到冰凉的桌面，好似是让她觉着要灼烧起来的脸颊可以舒服一些，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却是直直地盯着另一手里的玉佩，一刻不移。
君华的魂魄四分无裂，独独有一缕残魂被这玉佩吸引，匿在了里头。
可再怎么样，这也只是一缕什么都没有的残魄了，他其他所有的魂早就消散在这天地了，说不准这缕残魄不久之后都会彻底消失，就好像一丝念想都不准留给凤珏一般。
她微笑着阖上眼，晚风轻拂而过，明明柔和，却是叫她依旧痛得撕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