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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不思量,自难忘

    可当他看到眼前横七竖八的,口吐鲜血,渐变僵硬的他们,他并不是不无感伤的,说到底,他们还是给了他立命安身之所,虽然从来没有给过他温暖。

    他不理会男人诧异的目光,极尽心力地想要好好安葬他们……

    或许是男人嫌弃他手脚太慢,又或许是男人也同他一样,并不是无所谓的,男人沉吟半刻,还是帮忙埋葬了他们……

    站立在墓碑前,男人问他:“既然你能狠下心来毒死他们,又何必装作悲天悯人,极尽心力地去安葬他们呢?”

    闻言,他不禁失神地看着自己沾满泥土的双手,半响后才淡淡地开口道:“如果可以,锦年不会想要去毒害他们的。”

    没有人会希望自己的手沾满血腥,只不过是因为心中有更重要的东西需要这样去扞卫,不得不而为之罢了。

    男人闻言,愣了愣,神色复杂地睨了他一眼,终是没再说些什么,转身走在前面……

    而他则深深地看了部落一眼后,也随之离开了部落。与此同时的,他也把这个他曾经视为是他的家的部落摒除在脑后,从今往后,他的家是御城宫!

    回城的路上,他亦步亦趋地跟在男人身后,有好几次他都按耐不住想要问男人,他所说的“合作”究竟是什么,可他最终还是忍住了,既然男人不主动开口,他也必须沉得住气。

    而等他们回到御城,已经是申时时分了。

    可奇怪的是,当他们踏入御城城门,走在御城街道上时,他能感觉到,男人分明放慢了脚步,像是在侦察些什么似的,如此一来,走在男人身后的他也不自觉地紧张起来……

    正当他紧张得禁不住左顾右盼时,一道熟悉的倩影蓦地闯入了他的视线——

    不远处那个正在俯身扶起跌倒了的孝的温婉女子,不正是小一阙他娘,御城城主夫人吗?

    熟悉的场景,不经意间扯动着他心底的柔软,他不禁下意识地低呼出声:“夫人……”

    男人很显然听到了他的低呼,意味不明地回头看了他一眼,然后便继续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

    可就在下一瞬,在他还在考虑是要避开还是先向她问好时,三两个黑衣人便蓦地从天而降,急速向夫人靠近,而他们手中的刀剑映射着阳光,是这般的刺眼……

    他甚至来不及思考,便下意识地向她奔去,猛地一把推开惊魂未定的她,——

    长剑从她身旁掠过,可却硬生生地插在他的右肩里,鲜血直流,而她则呆站在原地,吓得不知如何是好……

    而此时街道上的人早已吓得作鸟兽散了,可他却顾不得痛,在黑衣人欲想再次进攻时,他吃痛地侧着身子,想继续护在她身前——

    可预想中的穿骨之痛并没有降临,耳边反而是响起了打斗的声音……

    女子惊恐万分地颤声开口道:“锦年,你觉得怎么样?天哪——你流了很多血,侍卫呢?他们怎么还没到……”

    他痛得冷汗直流,却还是分神地笑笑着低语道:“夫人你别怕,锦年没事,誓死保护你们,是锦年的组训……”

    这组训当然不是他的,可说这话时,他是如此的自然,或许在遇到他们母子俩的那个黄昏,在他们不经意间给予他温暖时,这个念头便在他心底生根发芽了。

    所以,他几乎是想都不用想,便执意护在她身前——如果眼前的这个女子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小一阙怎么办?爱妻如命的御城城主怎么办?

    他艰难地半直起身来,瞪大双眼看着忽上忽下打斗着的三人:男人招式利落干脆,下手狠绝,三招两式间,那两个黑衣人便开始趋于下风了……

    而没过多久,侍卫便赶来了。

    见此境况,侍卫不免惊恐地急忙唤来马车,欲将他俩火速送回御城宫,与此同时,他也不堪疼痛地昏了过去……

    而男人则在御城侍卫赶来时,反手一击,快速解决掉那两个黑衣人,便一个旋身,消失不见了……

    等他醒来时,已经是躺在熟悉的床榻上。

    而没过多久,推门而进的脚步声便传来了……

    女子捧着一碗药,缓缓向他走来,脸上则布满了显而易见的感激与歉意。

    女子小心翼翼地走近床沿,在发现他已醒过来时,则难掩忧虑地低呼出声:“锦年,你醒了——你感觉怎么样了?哪不舒服?要不要传大夫?”

    语若连珠般难掩关怀之意的询问,让他蓦地心头一暖,他想要坐起身来,可肩头却传来锥心的痛——

    “嘶……”疼痛感太过剧烈,让他禁不住抽气低呼着。

    “锦年,别乱动——你的右肩被利剑刺伤,你已经昏迷不醒两天了,还好你醒了,不然我真的……我真的……锦年,孩子,你怎么这么傻?”女子双眼含泪,抚着锦年的双肩,颤声啜然道。

    当她冰凉的,为他而流泪的水滴在他的脸颊时,他突然有种想笑的冲动,就连肩上锥心的痛都减缓了许多……

    他无父无母,自小便已经是在部落里了。

    自懂事以来,他便小心翼翼地察言观色,唯恐自己做错什么,受伤了也不敢喊疼,从不敢奢望会有那么一个人,会因他的痛而哭泣着……

    他虚弱地笑了笑,伸出完好的右手,轻轻拍了拍女子颤抖着的手,哑声笑道:“夫人,别哭,锦年不痛,真的不痛……”

    像是不想让他担心那般,女子抽泣了会,便缓缓平复了下来,擦干眼角的泪水后便小心翼翼地半扶起他,再拿起一旁的汤药,稍稍吹凉了下,便置于他唇边——

    “夫人,这……使不得……”他愣愣地垂下眼来看着唇边微微荡漾着的一勺汤药,呐呐地开口道。

    闻言,温婉如水的女子难得正色地一字一句道:“锦年,且不说你舍命救我,你该知道,你跟一阙都是我的孩子,娘亲喂自己的儿子喝药,照顾自己的儿子,有什么使不得的?”

    听闻女子的话语,他蓦地泪湿眼底,定定地看着女子好一会后,他吸了吸气,将置于他唇边的那勺汤药一饮而尽……

    她说他是她儿子……

    娘亲?

    多么美好的称呼……

    在女子的悉心照料下,他渐渐好转了,他右肩的伤口也渐渐愈合了……

    午膳过后没多久,女子又照常捧着一碗汤药,走了进来——

    “锦年,今日你感觉怎么样了?”女子按下他想起身行礼的举动,柔声开口道。

    他对上她关切的目光,不无感动地笑笑着低语道:“谢谢夫人关心,锦年感觉好多了……”

    “你这孩子,都这样了,还这么客气。”女子拿起汤药,像往常一样,悉心地喂他吃药。

    每每这个时候,他心里总会被感动盈满,然后便微红着脸,任由自己享受着着难得的爱意……

    女子也像往常一样,喂他喝完药,便坐在床前,与他细细碎碎地聊起天来——

    “锦年,一阙跟他爹呀,今日大概就回来了——可你要记得,在肩伤没好之前,万万不可像先前那样,与一阙跑跑跳跳的啊!”女子一边笑笑地说着一边从袖中拿出手绢,细致地为他擦净嘴角。

    听闻小一阙就要回来了,他心头蓦地一喜,连声音都禁不住有些微微颤抖:“一阙他终于要回来了!”

    “是啊——十天了,他们父子俩走访他城多日,终于要回来了……”女子幽幽叹息道,声音虽轻,却是思绪万千,欢喜有之,忧虑亦有之。

    “夫人……城主他们此次走访……不是为了与他城礼结邦交?”女子的低语,叹息意味太浓,让他禁不住开口询问道。

    女子有些不自然地别过脸去,避重就轻地柔声笑道:“没事的,一阙他爹会处理好的,锦年无须担心,安心养伤便好。”

    相比于心机暗沉的部落中人,眼前的女子太过简单,一些细微的眼神与动作,再加上偶尔听到的闲言闲语,他便大致可以猜想出,城主宅心仁厚,三城异军突起,此番境地之下,御城处境不甚堪危!

    他敛了敛神,装做一副安然的天真模样,朗声安抚道:“嗯,城主英明,一阙机灵,定能处理妥当的!”

    “好孩子,是啊,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好啦,喝完药,锦年要乖乖睡一觉喔!”女子爱怜地抚了抚他的头,柔声笑笑道。

    说完女子便轻柔地扶着他躺下,而在女子转身离去的那一瞬,他下意识地开口说道——

    “夫人,请不要让一阙知道,锦年受伤之事!锦年,不想让他担心……”

    女子愣了愣,像是不敢相信半大的小男孩,便已这般细腻体贴,随即便回过头来,掩掩嘴悄声说道:“嗯,这样的话,那我们来交换秘密吧——锦年也不可以把黑衣人的事告诉一阙他们听喔!”

    交换秘密——父母子女之间,常做的约定,也是他曾暗暗羡慕过的美好……

    他知道,她跟他一样,都不想让在意的人担心。

    受伤的是他,黑衣人的目标却是她。

    想到这,他不禁扬起一抹会心的笑意,伸出左手,朝她挥了挥手,以示应承。

    可就在女子转身离去的那一瞬,他盈满笑意的眼眸便被幽深的思虑给取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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