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思念不能绝
离开了弱柳阁,曲弈风并没有回去翎羽宫休息,反而是屏退了随从,独自走到马厩前。
偌大的马场空无一人,燃起的火把在风中椅,茂密的草丛在月华的照耀下忽明忽暗,马儿时不时的嘶鸣,在夜色中难免有点令人生畏。
突然而至的脚步声,吓得守卫从梦中惊醒,惺忪睡眼中,看到来人,连忙行礼道:“主上——”
曲弈风冷凝着脸,薄唇紧抿,未置一词。
见曲弈风脸色不善,守卫更是吓破了胆,颤抖着俯首低头道:“小的不知主上到来——小的失责!”
曲弈风脚步一顿,沉声道:“没你的事,下去吧。”
守卫赶忙福身告退,惊魂未定的脸上疑惑尽显——
奇了怪了,大半夜的,主上难不成突然想要骑马?
唉,自从那个美得惊人的舞优逝世后,这马厩来的人就少了……
曲弈风径直走到小曲的马棚前,看着小曲斜躺在地上,向来炯炯有神的眼睛变得黯淡,有一下没一下地阖上,再睁开......
自从倾城掉落悬崖以来,曲弈风就很少骑马了,更不曾来过马厩。今夜,不知为何,他突然很想来看看小曲。
眼前这匹骏马,曾经是他的坐骑,后来被倾城骗去,不仅安上了令人生笑的名字,更是惹得他一阵不满的马儿,如今再无当初的神采奕奕,躺在地板上,形体消瘦,神情低落。
曲弈风红眸微闭,沉吟出声:“你可是像我一样,想念着她?”
小曲缓缓直起身来,一双大眼静静地看着曲弈风,眼内似有水光闪烁。
见状,曲弈风不禁苦笑,低声道:“没想到,这偌大的翎城,竟是你小曲最为懂我……”
倾城,我很想你。
倾城,我不快乐。
是我太相信自己,以为自己运筹帷幄,却不曾想过万一。
而这代价,竟是一生寂寥,余生漫长。
怎么办,一想到这余生没有你,我连一丁点期待都没有了。
每日于我而言,一半为政,一半想你。
长夜漫长,思念不能绝。
而这一边,芍药阁里。
“哎呀,小央央,你这是怎么了嘛?自从我把我和曲弈风那些事告诉了你之后,你就一副吓傻了的模样,失魂落魄的——你不会是看上我哥了吧?”倾城红唇微张,故作惊诧地娇声道。
未央坐在倾城床边,看着倾城故作无事,还拼命开玩笑缓和气氛的模样,泪光就这么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心底不由地泛着疼……
“诶诶——你别哭啊!我开玩笑的……我……”一看到未央哭了,倾城顿时慌了手脚——
“坏倾城,可恶!这么久了,这么深的伤痛,你竟然自己承受了这么久,什么都不说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还一门心思地安慰我,你可恶!”未央哭花了脸,为倾城虐心的经历,也为倾城的独自承受。
身世的复杂,情爱的纠葛,命悬一线的惊险,身为听者的她都忍不住哭泣,倾城是如何独自承受这一切的?倾城默默承受了多少,她都不敢想象了!
未央的哭骂,让倾城心底一暖的同时也无由地一阵委屈,咬着唇静默了一会后,吧嗒一声,眼泪就低落在未央手背上,下一瞬,倾城便已嚎啕大哭——
“你以为我不想说啊!可你看看你,回来谷中半年,我好吃好住、陪玩陪逛这么久,你消瘦了多少,你自己说!你这个模样,你说我还能说吗?”倾城一边胡乱地抹着眼泪,一边哭诉着。
既然挑开了话端,倾城自然不会轻易放过未央:“夜未央,你说,我倾城好死不死爱上了自己的哥哥,最后还倒霉得被人追杀,掉落悬崖,九死一生,如果不是我有点武功底子,及时用缎带拴住凸起的石块,你现在还能对我又哭又骂吗?”
未央一阵语塞,啜然道:“倾城我……”
“我什么我啊,我要是有你这般幸运的话,我就去跟那个什么御城城主挑明了说,哪里还轮得到那些莺莺燕燕来颠三倒四啊?”倾城吸了吸鼻子,大声道。
未央显然被倾城这副模样给吓到了,愣愣地看着叉着腰,泼辣味尽显的倾城——
倾城这副模样,像极了小时候她们一起上山摘草药时,她不小心被荆棘割到手,却不敢声张,一路隐忍,直到倾城回首发现她的白裙染上了血迹,向来爱护她和子矜的倾城,第一次骂了她,骂得那是一个不留情面,吓得站在一旁的子矜一愣一愣的。
倾城总是这样,外表看起来高贵冷艳,一副难以接近的模样,实际上却是柔情满怀,把最好的留给了自己最疼爱的人。
对待她们如此,对待曲弈风亦如此。
可兄妹相恋有悖论理,这样的后果不该由倾城一人承担!
倘若亲人与爱人只能择其一的话,那么,也理应让曲弈风来选,而不是以死断情,这样于谁而言,都不公平。
这一次,换她来为倾城做点什么。
“喂喂——说你两句就吓傻了?”倾城伸出手来在未央面前扬了扬,语带不满地嘟囔道。
未央蓦地站起身来,一把抱住倾城,闷声地开口道:“倾城,我心疼你。”
未央的闷声低语,倾城不禁心头一软,伸手抚了抚未央的后背,嘴上却依然不饶人:“诶诶,有话好好说,别把眼泪鼻涕都蹭到我身上——这可是我最喜欢的衣裳!”
听到倾城这么说,未央还故意在倾城的衣裳上蹭多两蹭,眼儿弯弯,笑得一脸得意。
“行啊你,还故意弄脏我的衣裳——”嬉笑打闹声又起,在这寂静的夜里,不禁让人心生欢喜。
良久,烛火灭了,笑闹声归于平静。
两个人儿躺在床上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
“倾城……”
“嗯?”
“你爱他吗?”
闻言,身旁的人儿翻了一个身,徐徐叹了一口气道:“再爱也改变不了我们是兄妹的事实。”
未央也侧过身去,看着倾城的背影,轻声问道:“如果他选的是你,你会怕世人的指责吗?”
一时静默,万籁无声。
好一会后,倾城才哼了一声,低声道:“只怕他选的不是我……”
如果他要的不是凌雨,而是她舞倾城,她会怕兄妹相恋有悖论理,为世人所不容吗?
世人所说的一切都不是她在意的,至此自终,她在意的只是他一个人而已。
纵然他爱她是真的,怕是也难敌悠悠众口,所以她才会私心地帮他做决定,怕他难以取舍,怕他进退维谷,怕他难过煎熬。
他执掌一城,可以纳百美,容千娇,而她却没有如此胸襟,做他的凌雨看他怀中有人,也无法自私地做他的倾城,做他的妻,等有一天真相毕露,他一丝一毫的懊悔和责骂都不是她能承受得起的。
倾城侧身躺着,未央无法看清倾城的表情,但她能感受得到倾城的百回千转,良久,未央正过身来,看着夜色弥漫下的粉色罗帐,轻声呢喃道:“既然不怕,那就试试吧……”
倾城一愣,并未应答。
一会后,未央似是梦呓地低语道:“等子矜回谷,我们仨又能一起谈天说地,真好……”
很自然忆起往昔的亲密时光,倾城不禁一笑,心头的郁结也舒缓了不少……
既然懂得,又何须多言?十年相伴相亲之情,早已情浓于水。
眨眼间,已是十天后。
崇明殿内,冷淡依旧。
曲弈风继续俯首在奏章中,好一会了,脚步声仍然未响起。
察觉有异的曲弈风抬起眸来,看着前方欲言又止的筒潜,沉声道:“有事?”
筒潜抿了抿嘴角,沉吟开口道:“主上,崖下之路的开凿已进入最后的收尾阶段,城内最近亦无要紧之事,筒潜想趁此空闲去一趟御城……”
闻言,曲弈风将手中的笔搁下,若有所思地睨了睨一脸赫然的筒潜,良久,低声道:“去吧,做你想做的,无需顾忌太多。”
筒潜不无感激地点了点头,稍稍拱手道:“谢主上。”
曲弈风挑挑眉,一颔首以示回应,没说什么,又将注意力放回奏章里……
筒潜神色复杂地看着波澜不惊的曲弈风,几番思量之下,还是缓缓开口道:“主上,还有一件事……”
曲弈风神色如常地翻着奏章,不在意地轻哼道:“嗯?”
筒潜深吸一口气,犹疑着道:“据消息,一个边陲客栈的小二在整理厢房时,发现了遗落在床底的半环玉……”
正拿起笔蘸着墨的曲弈风手一顿,神色复杂地抬起头,冷沉开口道:“你说什么?”
筒潜敛了敛神,平静地看着情绪大动的曲弈风,点了点头,并未说话。
曲弈风用手捏了捏鼻翼,红眸微阖,有些疲惫地沉声道:“消息可靠吗?”
半环玉,曲氏子孙的象征。
翎城城主历来只能育有两孩,灵璧一分为二,视为半环玉。
一半在他这,另一半自是归凌雨所有。
尽管乍闻凌雨的下落,他的确很激动,但这些年来,冒充凌雨的人不在少数,令他不免有些疲惫。
筒潜轻抿嘴角,颔首静默。
见状,曲弈风一凛,哑声道:“哪间客栈?”
筒潜垂眸,不敢看向曲弈风,低叹道:“喜迎客栈。”
喜迎客栈,倾城出事前投宿的客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