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7章 割肉
云姝“嚯”地睁开眼，猛地自床上坐起，连鞋都来不及穿好，拖着就奔出了房间。
靠近，渐渐放慢脚步，她躲在门外屏息地听。
“呃……啊！”
“忍着点……”
“次啦！”
淡淡一股皮肉灼烧的味道自房间里飘出来。
云姝脑子登时陷入空白，身体一阵痉挛，好像有谁生生将她的五脏六腑狠狠揉在一起，痛得找不到根源，像是无处不在，又像是幻想出来的根本不存在。
房间里慕云峥强忍着惨叫，发出的低低的呻 吟听着更惨绝人寰，可那灼烧的声音烫得没有一丝温度，仍是在继续。
“好了，”南宫卓的声音轻轻地传来，“你何必这样忍着?痛大可叫出来。这里不是战场，你尽管懦弱些。”
慕云峥虚弱地吐出一句话，“欢欢在旁边，若吵醒她让她知道又要瞎操心了。看见她哭我比受这煅烧过的刀割还疼，心里难受得紧！”
南宫卓没有回答，“叮叮”几下碰撞，他在收拾工具。
“南宫先生，我已经在这儿住了将近一月，但我这腿并没有什么起色，是不是已是无解了?”慕云峥语气很平静，好像问的是关于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的伤情，“我并不是什么脆弱的人，是与不是您大可直说，我接受得了。”
南宫卓不咸不淡地道：“慕将军似乎很了解这种毒的毒性，莫不是认识这下毒之人?”
房间里一阵诡异的静默。
慕云峥蓦地干笑说：“先生说的是什么话?我怎么可能认识?”
南宫卓道：“坦白同你说也无妨，断魂蛊毒是种奇毒，即便是浮阎庭这种势力强大的魔教也不能随意使用，只有长老及以上地位者有可能拿到蛊毒。在此之前我也只见过两次。”他突然沉声问道，“你知道为什么天下间只有制毒者一人有解药吗？”
慕云峥道：“先生不是说因为配制蛊毒的毒虫难以分辨么？”
“那只是一部分原因，最重要的一点，这蛊毒之中混入了制毒者的血液，若要制作解药，非要那人的血做药引子，否则即便凑齐其他药材也根本无济于事。”
“呵呵，这样不也就是等于无解了?”
南宫卓沉吟道：“我还有办法压制，便像我对欢欢说的，能保你一甲子的性命，但期间你必须定期服药，定期使用针灸治疗。”
慕云峥道：“那我从今往后岂不是等于变成了一个药罐子?”
“还有一个便捷些的办法，便是，”南宫卓顿了顿，语气添上几分苦涩，“便是将这受伤的腿弃了。”
“弃了？”慕云峥惨然一笑，“先生说话真是委婉，这意思便是将这废腿砍了吧？”
南宫卓道：“这几日调理得当，毒素并未扩散得很厉害，若除去这条腿，混入身体的残毒不足为惧。届时你便不必整日忧心毒发，还要受蚀骨之苦灼肉之痛。除去这腿其实是个一劳永逸的法子。”
“反正留着这腿也是废的，倒不如砍了换来往后的舒心，先生是这个意思吗？”
“我只是就事论事，最后如何定夺还是由你自己决定。”南宫卓道。
房里再次安静下来。
过了很久，慕云峥低低地吐出一句话道：“容我想想。”
一串脚步声，门开。
云姝死死地看着南宫卓，后者动作滞了滞，好像没看见她一般，泰然自若地转身将门关好，而后默不作声地将她拉到竹舍外，走到确定慕云峥听不见的地方方才停下。
她哭道：“师父，你们为什么瞒着我?我二哥这样割肉疗伤多久了？”
“你方才在门外也听见了，你二哥不愿你担心，我自然也不能说。”南宫卓叹气道，“他骨头硬可真是能忍，这么疼都没叫出过一声。”
自家二哥被夸，她却一点高兴不起来。
“你别想太多，为师……”
“真的，真的是需要制毒人的血吗？”
南宫卓点点头说：“但你并不知道是谁制的毒。”
未尝不知道……
他突然幽幽地说：“下毒者可并不等于制毒人。”
云姝一愣，南宫卓拍拍她的肩而后转身回了房。
步虚堂的饮食很清淡，云姝总想给慕云峥弄些好吃的，两三天便要下山采购食材。
慕云峥很喜欢吃她做的红烧肉，但今次云姝站在猪肉铺前，看着那些新鲜十足甚至还带着血的肉，莫名一阵恶心，怎么也下不去手，踯躅一会儿后悻悻地走了。
她提着菜篮子在菜场逛，因常下山买菜，虽然男扮女装但长得太好看，这一圈的人几乎都认得她，见了她或侧目而视，或笑脸相迎，或主动招呼她上来选些蔬果。
云姝皆是礼貌地回以一笑。
她见茄子长得不错，蹲下来仔细地挑，摊主便坐在她面前随她拣，戴着斗笠垂着头，既不招呼她也不推荐自己的蔬菜，与其他卖菜的完全不同。
菜场里熙熙攘攘，混杂着各种吆喝，阳光灿烂明媚。
“终于找到你了。”斗笠下突然传来一声妩媚的窃笑，“一个月了，若不是你常下山买菜，这儿的人都认得你，藏在那深山老林里的，还真是难找呢。”
“你想怎么样?”云姝镇定自若，手上仍在挑拣肥硕的茄子，“这里可是步虚堂的地盘。”
“武林盟主又如何?我看他都不能在长老的刀下过三回。”缇丽丝轻蔑地道。
云姝嗤之以鼻，“你卖主求荣后，似乎比以前更嚣张了么，看来鬼怵待你不薄，还安排你同老皇帝睡觉。”
缇丽丝默了默，突然笑起来说：“首先，从前魔息不是我的主子，我以护法的身份跟着他可是降贵屈尊了的。我仅仅只是喜欢他罢了，可他不领情，我心灰意冷才转去辅佐鬼怵的。”
“你们魔教人可真够干脆的，不领情便下杀手。”
缇丽丝只当未闻，继续道：“第二，我可没跟老皇帝睡觉，每回他去找我，我都给他下了药，要么让他自己睡一晚，瞒不过去了就随便在青楼抓个妓女。呵呵，油水倒也是让老皇帝揩走了一些，不过那点也不妨事。”
云姝挑了两个茄子放进篮子里，丢了几个铜板给她，起身准备离去。
缇丽丝把玩着那几个铜钱低声说：“一个月了，毒素约莫已经侵入五脏六腑了吧。你二哥过得可好?”
慕云峥的伤是云姝心头一根刺，一碰就是痛。
她居高临下，冷冷地望着缇丽丝道：“你若是来幸灾乐祸的劝你少说两句，虽然此地人多，但我一个忍不住可能就把你杀了！别忘了两次你都是我的手下败将！”
缇丽丝娇脆地笑两声，仰头时斗笠下出现一张艳丽的脸，“火气这么大，看来是快不行了呢。”
有南宫卓在，自然不会不行，只是过得不好罢了。
“这条街下去倒数第三条巷子，尽头有一间挂着灯笼的破屋子。”
“我为什么要自投罗网?”
“不是自投罗网，是最后的希望。但去不去是你的事，你说得也对，这里是步虚堂的地盘，我们暂时还不想节外生枝。”缇丽丝说完，将铜钱丢在摊子上，斗笠一摘便款款离去。
云姝攥紧篮子的把手，想到慕云峥受的苦，还有昨夜听见的煅刀切割他的腐肉的呲呲声，她心头便是一阵揪疼。
她茫然地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起步离去。
回神时，已经站在门口，破败的门扉，檐下的白灯笼却崭新无比。
她将菜篮子搁在门口，推门而入，院子里空无一人，她推开厅堂的大门，吱呀一声，阳光自门外投入，万千尘埃在那浅金色里疯狂起舞，纷纷扬扬的仿若落雪。
厅堂里一派空荡，没有一件家具，遑论供桌神龛。
只有一张灯挂椅，一身刺眼红衣的鬼怵翘着腿倚坐其上，静静地看着她进门。
云姝下意识屏息，反手将门阖上。
即便脚步放得再轻，在空空如也的屋子里，仍是会起回声。
不想同他耗，云姝站在他十步之外，直接了当地问：“你又想怎么样?”
“你想要解药吗？”鬼怵带着笑意问。
云姝想了想，反问：“蛊毒可是出自你之手？”
鬼怵道：“看来你已经知道蛊毒的特性了。很可惜，我可不会制毒。”
“那制毒之人呢？”
“这是我们教庭的秘密，”鬼怵低声说，“即便是魔息，他也不会开口的。”
“别跟我提他！”云姝撇开脸愤愤地说。
鬼怵扑哧一笑道：“怎么，你终于开始恨他了?”
“你们浮阎庭的人我都很厌恶。”云姝冷冷地说，“你给我二哥解药不就是想再给一次交易的机会吗？这次你要什么？”
“这次，你保证不逃?”
她咬咬牙，艰难地点头。
红色大氅哗啦一声响，鬼怵站起来，深深地凝望着她，一字一句道：“我只想要你给我跳一支舞。”
云姝愣在原地。
“为什么？”她难以理解鬼怵提的这个条件。
他轻描淡写道：“就只是想而已，哪有为什么。”他弯腰，自椅子后拿出一把古琴，复又坐回灯挂椅上，“没有舞裙没有水袖，你应当也能跳得极美的。”说完，指拨琴弦，一曲忧伤的调子缓缓流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