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花王朝——百鬼之森（十三）
那鬼怪更加猛烈地伸缩指爪，像是受到极大的屈辱一般向空气宣泄着无尽的愤怒，可身体却不能移动一分一毫。
“你终日以此皮囊见你心爱之人，想必心中亦是万分痛苦吧！他之所爱也只是一幅皮囊而已，而不是这幅皮囊之下滚滚如炽的心。你费尽了心思，终究只是证明那人究竟有多爱对方罢了，这样做又有何意义呢？”
“只要拥有他的人就行了，谁管他的心呢！”那鬼怪竟然口吐人言，发出低沉嘈杂的声音。
“他所爱的你不是你，你所爱的他也不是他，这叫什么爱啊？每每相拥之时，那人的心是为另一个人在狂乱跳动，口中唤着的是另一人的名字，如此的相拥亲昵又有何意义呢？”
鬼怪沉默了，久久地没有说话，原本空洞的眼洞变得更加深邃起来。
“爱是愉悦别人也让自己快乐的事情，我并不是要劝你什么，只是觉得你这样辛苦并不值得。”
“并不值得？”鬼怪重复了伊西斯的话，神情已经完完全全地平复了下来，甚至可以说已经成功地被伊西斯洗脑了。
“你自己想想你没有爱上这个人之前自己是什么样的，爱上他时是什么样的，待到由爱生妒取他的爱人而代之之后又是什么样的？”
鬼怪陷入了沉思，时而眼洞中流露出甜蜜，时而流露出悔恨。
“爱一个人是甜蜜的，而拥有一个人却要变得辛苦。当那个人并不属于你的时候，这份爱是痛苦的。”伊西斯循循善诱着化解开骨女的心结。
金光闪过，骨女也化作漫天金芒消散在室内。伊西斯看看我，我也看看她。
“爱一个人是甜蜜的，因为在爱中只看得见对方好的部分，拥有一个人是辛苦的，因为要拥有这个人的全部。”
我突然心跳得极快，莫名地担心，甚至是害怕，害怕伊西斯知道些我并不希望她知道的秘密。
……
我们未及出屋，屋内又有异动嘎吱作响。
墙角的一只像是放在架子上的奇怪木盆在前后晃动摇摇欲坠，镜前的油灯也忽明忽暗的。
“那是什么？”我问伊西斯道。
“你自己去看呗！”伊西斯说着，一脸坏笑。
我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屈服于她挑衅的眼神。
油灯的明暗中，有一个宛如婴儿的小东西正伸着长舌头在舔食灯油，它的身子隐没在黑暗里所以在远处难以发现。见我走近，它长大了圆鼓鼓的眼睛好奇地看着我，一边被灯油的美味所吸引，一边又对我的出现心生恐惧。
我回头望了望伊西斯，她却只是笑而不语。
这吃灯油的小鬼萌态可掬，我亦不忍伤害于它，便蹑手蹑脚地退了出来。
油灯近旁是一只黑漆的圆木盆，有四只长长的支架，隐约中盆里有粼粼水光泛出。走至近旁，忽而感到水光之中邪气颇重，犹豫间，水中竟浮现出一张人脸来。
我吓了一跳，身子也不由得退后数步，恰逢此时，油灯也蓦地熄灭了，四周一片漆黑。
黑暗中我仿佛觉得有什么物事在抓我的衣袖，费了好大的气力才挣脱出来却听见木盆之处传来“嘿嘿嘿”的笑声。
忽而又有光亮降临，是伊西斯落到了我的身边。
光亮之下，一张面容白皙头发极长娇艳女子的面孔正对着我的脸。我不由得又吓得后退了几步，可更为可怖的是那头颅竟似没有身体。
“嘿嘿嘿嘿~~~”原来那笑声是长发头颅发出的，不仅如此，它的头发中还隐隐有笑声相和，似乎其中有无数的人在一同诡笑。而原本那处的黑漆圆木盆正在这空有头颅的怪物的长发之下。
“这是发鬼，没有身体，只有一个头，它的头发很长很密，头发下隐藏着无数少女的脸。”随着伊西斯的解释，那发鬼的长发之中若隐若现地浮现出无数脸孔，皆是妙龄少女的姣好面容。“它本是古时一女子，为保持自己的美貌，杀死了无数的处女，并以其血沐浴，才得到终身不老的面容，因为只要外貌，所以以发为身，只要见到漂亮的少女就会夺取她的脸藏在头发下呢！”
那鬼怪见伊西斯识破真身有些惊恐，但很快就恢复了镇定。或许是垂涎于伊西斯的容貌吧，它犹豫再三后仍是将长发飞出缠向了伊西斯。
伊西斯并不惊慌，仍在与我讲着那黑漆圆木盆的来历：“那木盆叫角盥漱，是圆木器皿，黑漆，四支长支架。古时，为不使水湿衣，袖子挂在支架上洗手洗脸。后来因为有新的木桶样的盆出现，这种盆被遗弃不用变成妖怪。男人剃头、女人染黑齿时常常不留神映在水面上的脸会被这些心怀怨怒的鬼窥视。特别是深夜时，支架会把袖子缠住，人们的脸会消失。”伊西斯说到此处才用手刀隔阻了发鬼长发的攻击，乌黑的长发生生地被弹出之后伊西斯又说道：“这角盥漱和发鬼相得益彰我倒是没有想到。”
虽是确信伊西斯可以轻松应对这些小怪，但我仍是待长发退避之后才说出了心中的疑问：“那个宛如婴儿的长舌小鬼呢？它倏地不见了，不会也是一伙儿的吧！”
“那是油赤子，是出现在家中偷灯油的妖怪，偷灯油后会马上消失。传说是卖油人死后的亡灵所变，因为古时卖油人所卖的灯油是偷盗地藏的，所以受此惩罚只能以灯油为食。”
“那它既然消失了，我们又如何通过它的试炼呢？”
伊西斯对我笑而不语，却快速地施展身形向发鬼发起了迅猛的攻击。
攻守之间胜负立判。额头中间的小隙处一团黑气涌了出来，长发垂落，那一张张面皮也失去了生气。黑漆木盆正欲溜走，被伊西斯跨步追上，刀背一击。那叫角盥漱的黑漆木盆之上也是一团黑气缓缓飞出。
我还在寻思伊西斯是怎样的招式克敌制胜，伊西斯却已走近了发鬼之首。她从地上捡起了发鬼的面皮随意地向后一丢，面皮飞旋着，敲落在了方才燃尽的油灯之上，那本已熄灭的油灯又悠悠然地燃出火苗来。
暗影中的婴儿又从影中探出头来，伸出长舌头舔舐着发鬼的面皮。
伊西斯快速移动身形，双刀如剪，剪断了婴儿小鬼与暗影的联系。婴儿小鬼一脸惊恐地转过头来，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伊西斯伸出双手虚剪住影中的婴儿小鬼的脖颈，婴儿小鬼瞪着大大的眼睛，竟似要哭出来。它的泪珠儿不断地在眼眶里打转，并在眼角处慢慢地汇聚成大颗。
“哇！！！”婴儿小鬼几番挣脱却挣不掉伊西斯的钳手，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
我头顶的傻大花又不知哪根筋搭错了从帽子里探出头来：“呀，谁家的宝宝哭得好伤心呢？”它探出了长长的藤蔓想去按抚这婴儿小鬼，这突然的变故让急欲阻止的伊西斯也始料未及。滋溜溜，那婴儿小鬼竟顺着傻大花藤蔓的影子躲进了傻大花的身体里面。
原本还怜意满满的傻大花顿时痛苦地扭曲起来，原来这萌态可掬的婴儿小鬼并非如其样貌般人畜无害。不仅如此，随着傻大花的痛苦扭曲它的根系更紧地缠住了我的头颅，勒地我脑袋生疼，于是也忍不住痛苦地以手撑地跪倒在地上。
伊西斯气恼地皱起了眉头，也是在怨怒傻大花关键时候唱这一出吧！“鬼怪就是鬼怪，无论它以何种姿态示人，都变不了异类的本心！”伊西斯半是劝慰半是说教地对我说着，握指成爪想从傻大花的影子里将那婴儿小鬼再抓出来，可这一抓反而让婴儿小鬼更加癫狂地扭动起来，傻大花也更紧地抓住了我的头。
我实在吃不住痛，忍不住轻哼了一声。而伊西斯却并没有停止她的动作。但不知怎的，我头上的疼痛却是减轻了几分。
“这傻花花还真是条汉子！”伊西斯夸赞着，原来是魔睛花强忍着非人的疼痛，卷起了根系在黑夜里紧紧地攥着。
随着一声婴儿的啼哭，那婴儿小鬼油赤子终于被伊西斯提将出来，它又是一脸萌态地眨巴着大眼睛看着伊西斯，可吃亏之后我们没有一个人再会同情它了。
虽然心中仍有不忍，但还是眼睁睁地看着伊西斯掐断了婴儿小鬼的脖子。
我正担心着这样的杀戮是不是通不过试炼，可这三只怪物的躯壳却突然地放出光芒来，流光之中化作万点金芒缓缓消失。
“鬼怪有善恶之分，又无善恶之分，它们都是根据自己的生存法则生存的，只是有些与人有害有些与人无害罢了。而我们之于鬼怪也是如此吧，并非一味地善与就能解决所有问题，有些时候以暴制暴也是一种必要的手段。”
我原本因为恻隐而低下的头忍不住抬起来看着伊西斯，妖族女皇之言确实不虚，那既然每个种族、每种生物都有他们的生存法则，又怎么能说妖族就是对的，魔族就是错的呢？每个人都坚持自己以为的正义，这个世界才有战争吧！可真正的正义又是什么呢？
算了，我还是不应该胡思乱想的，我应该相信伊西斯坚持的正义就是正义吧，不然咧？
我对自己的胡思乱想不忍笑了出来，伊西斯则一脸疑惑地看着我。嗯，两个人的感觉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