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庭院深深深几许(二)
莫离终于露出一丝丝浅浅的微笑,“儿臣什么都不想不要,儿臣想要恳请父皇解了流觞亭的禁足。”
苏傲尘原本微笑的脸变得有些狰狞,嘴角微微抽动,眸光越发阴狠,“你,给朕再说一遍。”
“儿臣想请求皇上解了这门禁。”我想要自由!最后那几个字的声音压得低低的,莫离渴望着外面的一切。看惯了十年风景,十年草木,十年风月,他关了她十年,难道还不够吗?
“啪!”清脆的声响,魔力值觉得自己头突然晕晕的,左脸火辣辣的疼,震的莫离的耳膜嗡嗡地响,莫离晕晕的,仿佛她看到了自己的母妃在向她招手……
莫离的嘴角溢出了鲜血,宛若盛开的妖冶的玫瑰,那么的肆虐。
“逆女,居然大言不惭,恬不知耻。你生来便是赎罪的工具,你罪孽颇深,罪妃之女,居然妄想自由!朕告诉你,这一生,都不可能!”你的一生都会在这里,死了你的魂魄也必须留在这里,朕绝不允许朕的东西离朕而去,自由,你做梦!朕会让你在这高墙深宫锁一生,一生……
婉柔,你好好看着,你们,死了也不要妄想离开朕!
“来人,逆女莫离,以下犯上,不知悔改,特施以刖刑。”
“皇上,帝女还只是一把八岁小儿,膑去双脚,恐怕今后……皇上请三思啊!”吴德才跪在皇帝脚边,着实吓了一跳!
“吴德才,你的差事越发做的不错了,你是说朕错了?”苏傲尘眼眸射出瘆人的幽绿色的光芒。
“奴才不敢。”吴德才有些慌乱。
“不敢,朕看你今天话多的很!再敢求情,朕连你的双脚也砍去。”
吴德才叹了口气,噤了声。
莫离的眼眸渐渐充满了血丝,这就是她的名义上的父皇,第一次见面,就要砍去她的双脚。其实,她原本还是有一丝幻想的,父慈子孝,兄友弟恭……
不过,再不可能了,母妃,孩儿太天真了。总有一天,孩儿一定杀了他,一定杀了他。
“昏君无道,国必不国。”莫离怒视着苏傲尘,撕心裂肺地吼着。
“来人,为何还不行刑。”苏傲尘有些心烦,望着莫离的眼眸他总想起一个人,一个他恨极了的人。
侍卫欲把莫离拖走,一阵清脆的女声传来:“慢着!”吹雪搀扶着吟绿姑姑急匆匆赶来,声音有些急切。
“大胆贱婢,在皇上面前居然敢放肆!不想活了!”一个太监大声呵斥着。
“姑姑,吹雪!……”莫离看着熟悉的身影,自惭形秽,都是自己的自以为是,姑姑…….
吹雪眼睛关切地望着莫离,咬着嘴唇坚持说完:“奴婢不敢,请皇上恕罪。只是吟绿姑姑有事请奏皇上,恳请皇上容奴婢禀奏。”
苏傲尘眉头微蹙,“说。”
吟绿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大胆贱婢,见了皇上还不下跪!”说着,那个小太监一脚踢向吟绿姑姑的膝盖,吟绿吃痛,晃晃悠悠,差点倒下,吹雪一把扶住。
吟绿从自己贴身的里衣里拿出一块明黄色的手帕,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文字,最下面居然盖着鲜红的已故太后的印鉴!
众人大惊,想不到一个丑陋不堪的哑巴瞎眼死老太婆居然还藏着这种东西。怪不得她不向皇上下跪,手捧太后懿旨,就连当今圣上也要行礼接旨。
苏傲尘眼光怔了怔,暴虐之气压抑的众人莫敢抬头。
吟绿轻轻碰了碰吹雪,吹雪会意,对着皇上恭敬地行礼:“皇上,请接旨。”
苏傲尘眼色阴狠,呵气成霜,眼神直直的盯着吟绿,周围的空气仿若冻结。
吟绿把懿旨交到吹雪手里,示意她读下去。
“老奴钦奉太后懿旨,‘哀家身去,一切成空。心系佛法,已无挂牵。惟念柔妃李氏,孝敬成性,淑仪素着,雍和纯粹,且曾救哀家于危时。哀家曾许之一诺,尚未圆满,哀家深感遗憾。皇上吾儿,若将日,柔妃及其子嗣触怒龙颜,望皇帝顾念孝道,免其死罪,并允之一诺,以安哀家之魂魄。钦此。”
吹雪一口气念完,静静地站在一旁。
吟绿用手把早已结痂的伤口用手抠破,蘸上鲜血写道:惟愿皇上顾念与太后母子之情,尊崇孝道,以安太后之魂魄。
苏傲尘的眼眸仿佛能杀人,幽深的目光使周遭更加冰寒。冰冷的声音似从地狱传来:“儿臣接旨。”顿了顿,“来人,放开她,朕要听听她有何求?”
侍卫放开了紧紧钳住莫离的手,莫离死死地看着苏傲尘,或许以前还在掩饰,还有一丝希念,但现在只剩下*裸的恨了。
“不说么?朕忘了,恶奴吟绿,私通外敌,挟持帝女,通敌叛国,罪同谋反,其罪当诛。特判处车裂之刑,以儆效尤。明日午时,行刑。”苏傲尘玩味地看着莫离,“你,想好了吗?”
“昏君!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姑姑一介妇人,眼盲口哑,如何通敌,如何叛国?”莫离欲冲上前来,一把被侍卫拦住,声音嘶哑,眼睛通红。
“你可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苏傲尘依旧玩味的看着这一切,仿佛人命,就如同一片树叶一般,轻飘飘的,无任何分量可言。
莫离气急了,“昏君,你不配为人君,为人父!”
苏傲尘眸光流转,眼神狠扈:“逆女,念在太后的颜面,再给你一次机会,若在口出恶言,休怪朕翻脸无情。朕只给你一柱香的时间思考,你是要自己的双脚,还是一个贱婢的性命。”
“你……你!”莫离恨得咬牙切齿,看了看吹雪,又看了看姑姑,她怎能为了自己而罔顾姑姑的性命呢!若没有姑姑,又怎会有她的今天?她已经没有了母妃,再不能没有姑姑!
“我要你饶姑姑…….”莫离还未说完,姑姑循着声音跌跌撞撞地爬到了莫离的身边,死命地拽着莫离,不住地摇头。蘸着血,颤抖着写道:老奴病体残躯,公主不足挂齿。奴婢的命本就是娘娘所救,贱命一条,本应随娘娘一起共赴黄泉。公主已然长大,老奴心愿已了,亦应随主子而去。公主勿念,惟愿……公主,好好活着……
写着写着,姑姑一只手握住莫离的手,另一只手从怀里摸出一把乌黑的匕首,嘴角露出淡淡的微笑,摸着自己心脏的位置,毫不犹豫地刺了下去……
鲜血染红了那半抹残月,鹧鸪不住地悲鸣,哀婉。吟绿姑姑永远地离开了,离开了……
莫离望着浑身是血的姑姑,呆呆地一动不动,仿佛浑身血液都被抽干,脑袋里一片空白。片刻后,莫离嚎啕大哭,痛彻天地!为什么她的亲人,全部都死了,这个世上就剩她孤零零的一个人了,再也没有人,没有人……昏君,昏君!
我,一定会杀了他!莫离静静地摸了摸自己的掌心,忍,这是姑姑留给她的最后一个字。
“也好,这样你也没得选。吟绿虽死,但其罪行昭昭,就这样死去不足以平民愤。传旨下去,叛贼吟绿曝尸十日,再行鞭刑,五马分尸。”苏傲尘淡漠地说道,人命,不过是他手中的一只蚂蚁而已。更何况,她还不听话。
“你…….你!”莫离气得拳头攥的嘎嘎响,嘴唇发白,眼眸充血。但她,按捺了下来。
“朕就免去你的刑罚,不过,你屡次顶撞朕,视皇权于无物,朕要好好教育教育你。吴德才!”
“奴才在。”
“帝女莫离目无王法,藐视皇威,杖责二十,即刻施行。”
“……奴才,尊旨。”
棍棒如星星点点落在莫离身上,开始还疼,后来,莫离渐渐麻木,毫无知觉,最后,莫离晕倒在一片血泊之中。莫离早已血肉模糊…….
吴德才心中不忍。“皇上,这……”
“不准停,接着行刑。”苏傲尘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留下的只有满目的疮痍,鲜血如花,还有那伤痕累累的人心……
苏傲尘,父女缘尽,他日,我定要杀你满门,屠你全城!
莫离紧紧咬着牙,血一滴滴滴落在地,面色苍白如纸,那琥珀色的眼眸仿佛失去了神色,暗淡无光。
莫离渐渐模糊了意志,仿若一只折翅的蝴蝶,轻飘飘地跌落在地上。
“皇上,行刑完毕。”吴德才望着地上那个柔弱的人儿,眼神中有那么一丝不忍。
“传朕口谕,逆女莫离,出言不逊,圈禁流觞亭。从今往后,除朕允许,任何人不得入内,否则杀无赦。里面的人擅自出来,亦!如!是!”苏傲尘甩甩衣袖,头也不回地离开。莫离,莫离,一生莫离,你死都不许离开!你和你母妃,无论生死,都是朕的,都是朕的!朕不允许,你怎能离开?
寒风萧瑟,月华如霜,明明已快至春,烟花三月却依旧这么凄凉,萧索。月亮宛若蒙了一层薄薄的纱,飘渺而忧伤……
时间就是一副噬人心肠的毒药,麻痹人的感知。半年的光景,足以让人忘掉一切,宫里依旧忙忙碌碌,形形*的人络绎不绝,只是,流觞亭已经成为禁忌,也许,那个地方,早已被人故意遗忘……
囚禁,是最噬人心肠的惩罚。那扇门,仿若一堵墙,隔绝了欢乐和时光,阻断了向往。
莫离的伤因为医药不足,太医不济,足足养了半年才能下地走动。但终究伤了元气,每至月圆之时便心痛难耐,蚀骨般疼痛。虽然金疮药还有些,不过终究也治标不治本,无甚效果。虽不至于留疤,可公主胸前的鱼骨型的胎记愈发鲜红,有时热的烫手,就连太医都束手无策,好在吹雪习得医理,日日施针,终有所缓解,暂时稳定……
吹雪望着那湛蓝的苍穹,静静地感叹着,从此,就剩公主一个人了……不,不,至少她还有我,公主,奴婢,誓死不负娘娘和姑姑的嘱托,还有那可怜的……
“姑姑,…姑姑…母妃,母妃,你不要,不要……”莫离一直在梦呓,那落寞的表情,眼角的泪渍,攥得紧紧的小手,吹雪恍知,公主才是一个八岁的孩子,一个孩子,你,怎么忍心!怎么下得去手!
吹雪轻轻地拍了拍莫离的后背,拥莫离入怀,“公主不怕,不怕……”
慢慢的,莫离睁开了双眼,默然地看着吹雪,眼眶一下子就红了,“吹雪,我只有你和希若了,只有你们了……”
吹雪无奈地摇摇头,把莫离紧紧地抱在怀中,“好孩子,不拍,吹雪会一直侍奉在公主身边。”
“希若呢?”莫离望了望四周,没有发现希若的影子。
“希若,她,她,她……”吹雪眼眸一低,抚摸着莫离的发丝,低低地沙哑地说到:“希若她被列为姑姑的同谋,……就地正法了……”吹雪擦了擦眼角的泪滴,补充道:“公主放心,希若走时没受一点苦头,她走得很安详……”
“他,……。他依旧没有放过任何人。地狱的修罗,修罗!……”莫离在吹雪的怀中大哭一场,仿佛哭尽了这一世的眼泪……
之后,吹雪再没见过公主的泪颜,公主日日钻在听雨阁读书,练琴,画画,下棋,很少出来,亦很少说话,或者说,几乎无言。
娘娘唯一留给公主的便是那名琴七伤,还有满满两屋的书籍,以前公主不太爱读书,现在,一呆便是一整天,几乎足不出户。有些事,总是可以让人一夜之间长大,不是吗?
成长的代价便是无忧的笑颜和天真烂漫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