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程家往事
程允墨走后,顾修然驱车去翻译社接暮影下班,而后一同回了顾家。流言已起,现在最要紧的,是在流言传到林徽雅耳内前,及早坦白。
顾宅内,林徽雅和李嫂见顾修然带了暮影回来,极是高兴,一家人热热闹闹地吃了晚饭。
趁着林徽雅心情不错,顾修然约林徽雅去书房谈事,这边暮影帮着李嫂收拾厨房,耳朵却时刻注意着二楼书房的动静。
书房是典雅的中式布置,大致保留了顾缄当年设计的格局与摆设。书桌上,红梅邀月的新中式台灯,在林徽雅的触碰下亮堂起来,这是林徽雅最喜欢的一盏灯,她当年随手一画,顾缄便寻人做了送她。“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林徽雅瞧了眼正踌躇不知如何开口的儿子,率先打破了平静。
顾修然哑然,他不敢看林徽雅,只是低着头,心里越发沉得慌。
林徽雅从灯上收回目光,转而看向低着头的顾修然,忽而有些怒其不争:“臭小子!既然想着瞒我,当初怎么不知道做得彻底些?”
顾修然愣了神,他和暮影设想了无数种可能和应对策略,连他被棍棒赶出家门的结果都做了预估,但独独没想到会是眼前这种情况。
事情追溯回六年前,那时候顾修然刚认识白姝,但只是普通的接触,却遭到了白凡的反对,虽看起来态度没有很强硬,但白凡脸上偶尔透露出的心虚神态,不免让他起了疑心。
再后来,顾修然从林徽雅那得知,在顾缄去世前,两家因了一个项目有过比案,但最终因为顾缄去世,案子落到了白凡手里,这之后,白氏才在这行业壮大起来。零星点滴串连起来,顾修然有了一个可怕的推测。于是他找了私家侦探,开始探查当年的事情。前前后后,调查了半年有余,最终知晓了程允墨父亲出卖消息谋财的事。
程允墨的母亲得了白血病,为治病程家几乎耗尽家财,好不容易找到匹配的骨髓,却再也拿不出多余的钱来做手术,山穷水尽之时,是白凡用金钱收买了程父,程父也是万万没想到,妻子的手术还没做,就先害死了顾缄与顾修蓦。程母最终没有用上那笔钱,在负疚中故去。
得知真相后,顾修然只是告知了林徽雅白凡收买消息并谋划车祸的事,关于泄密者,他却隐瞒了下来。
顾修然的脑海中,往事一一串联……再看向林徽雅,他眼里的不满显而易见,“既然你都知道,当初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顾修然双手支着书桌,倾身看向坐在红木太师椅上的林徽雅。
“我需要你自己做决定,程允墨这个兄弟,你还要不要?”林徽雅说着比了一个请的手势,让顾修然坐下。她如何不知道,儿子当初做这样的决定有多难,但幸而,没让她失望。“说说看吧,你和允墨有什么安排?”
顾修然略一愣,而后几不可闻地哼出声来,这才将与程允墨商讨的事宜一一说与林徽雅听。
暖黄的灯光照亮了书桌一隅,已经许久,顾修然不曽和林徽雅平心讨论,互说心事了。
而此时楼下,暮影和李嫂早已收拾妥当,眼瞧着楼上二人商谈的时间越来越久,暮影心间也开始愈加忐忑不安。李嫂瞧出暮影神态有异,便调侃道:“修然呀,从来都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我担心他们……”既然被戳穿了,暮影也不扭捏。
李嫂笑笑不语,拉暮影又进了厨房。暮影正不明所以,就见李嫂麻利地泡了一壶花茶,添上一盘点心,放在托盘内,递到了暮影手上。她对着暮影使了使眼色,而后将她推出了厨房。这边,暮影还在厨房门口踌躇,却听楼上顾修然喊道,“李嫂来一下!”
暮影怔了一怔,忙将托盘往餐桌上一放,已是晚了李嫂一步,跟在李嫂身后上了二楼。书房门大开着,此刻已空无一人,顾修然的声音从林徽雅的房间内传来,暮影快步走到门口,见顾修然立在床边面容紧绷,看不出有多大情绪起伏。
红木雕花的大床上,林徽雅半倚靠着,顾修然只和李嫂道林徽雅是受了刺激,叫其通知医生来顾家一趟看看情况。等李嫂挂断了电话,林徽雅让李嫂自去休息,等一会儿医生到了再来,而后才开口对顾修然道:“你带暮影回房休息吧。”
林徽雅的口气是暮影意想不到的平静,她有点糊涂,瞧了瞧林徽雅,又瞧了瞧顾修然,目带询问。
而顾修然只是对暮影眨了眨右眼,并不说话,拉了暮影的手回了房间。
一时间,屋子内只余了林徽雅一人,她撇了眼床头上顾缄的照片,微微笑出声来。其实早在事故发生之初,她就已经知道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她犹记得在那个苍白的病房内,程允墨的母亲跌跌撞撞地爬下病床,跪在她面前哭得歇斯底里,只道自己是千古罪人,死不足惜,他们一家实在不值得林徽雅如此对待。
程母会这么说,是因为在当时的情况下,顾家还处在风雨飘摇中,林徽雅虽顺利接管了蓦然建设,但难免举步维艰。而程允墨一家的情况,也是糟糕至极。一家医院,不同病房内,住着程允墨的双亲,程父失了左腿,程母得了白血病。程允墨每天在医院上上下下奔忙照顾双亲,十七八的年纪,每天都在为医药费发愁,睡的是医院的过道,而学校,已经许久不去了。也就是在程母的病房内,林徽雅问起将要辍学的程允墨,表示只要自己有能力,就会资助程家度过难关,并且会资助程允墨到大学毕业。可就是这么说着,让本就愧疚的程母,道出了事实的真相。若说在当时,林徽雅便能原谅程氏一家,绝无可能,她甚至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出医院的,再醒来时,她亦身处于病房之中。只是这之后没多久,程母便病故了。程母最终也没有用上白凡所给的钱,而是让程允墨全部捐赠了出去。程父至此完全精神失常,虽不至于疯疯癫癫,但一个人时常自言自语,口口声声对不起,也不知道是对已故的妻子说,还是对顾家人说。
程允墨辍学一年后,是林徽雅在一家餐馆里,找到正在收拾盘子的程允墨,他面上虽有倦色,但目光清明。在一个月前,他将父亲送去了疗养院,而后一人独居在破旧的出租屋里,一天三份工作,显然,她眼前的这个孩子并未被生活所击垮。见到林徽雅,程允墨显然也很惊讶,但马上敛了神色,颇为拘谨地道:“修然没来过这。”
林徽雅笑笑摇头。不说别的,只问他:“你还想念书吗?”
不得不说,林徽雅是存了私心去的,她忙于工作,无暇顾及叛逆中的顾修然,若要寻一个人牵制住顾修然,从小一起长大的程允墨再合适不过;再者,要为顾修然培养左膀右臂的话,程允墨也是首当其冲的人选,毕竟,受过背叛的血泪教训,程允墨此生恐怕都不会重蹈覆辙。
山风冷冽,顾修然站在房间的阳台上却浑然不觉,他呆呆地看着城市灯火辉煌的夜景,一动不动。医生已经走了,而顾修然也不知要站到什么时候,暮影巡视了一圈房间,从柜子里取了一床毛绒薄毯,推开阳台的落地玻璃,行至顾修然身后,为他披上。身上陡然的暖意,让顾修然有了几分意识,他朝暮影一笑,拉起毯子,将暮影一把拥入怀中,双手交叠在暮影背上,用毯子将她围了个严实。
“你在担心什么?”
“程允墨。”他说着再度拥紧暮影,“他会拒绝徐温温,也许是因为我。”
暮影垂了眸,原本环在顾修然背上的手,开始轻轻拍打着。她安慰不了顾修然什么,事实摆在眼前,顾家是程允墨的枷锁,是他沉重的负担,他没理由,让温温也来承受这些。
“我应该早些和他说明。”顾修然的话,轻地仿佛在自言自语。
“现在也不算太晚。”暮影安慰。
“晚了……”他埋首于暮影颈间,道出这两字后便不再言语了。可即使时光倒流回六年前,顾修然大概也没有勇气和程允墨摊牌,继续隐瞒真相已是他辗转反侧千难万难后的决定,他如何能像今日般和程允墨平心谈论,说当年的事,他释怀了……
卧室的床头柜上,暮影的手机嗡嗡作响,而后又归于平静。屏幕上显示的,是楚玄的未接来电。待暮影看见时,已是深夜,她想了想,便只回了一条消息:“传言是真的”,而后自顾自睡去了。心道:想“曲线救国”?哼,偏不让你如意。
这边,楚玄得了暮影的消息彻夜难眠,挣扎到凌晨2点,他起床翻冰箱找酒喝,才想起自己为了戒酒,已经很久不囤货了。不得已,只得下楼觅酒去。
要说程允墨因为流言事件离开蓦然,楚玄原本是不信的,他盘算着程允墨必然是和顾修然又合谋些什么反击之策,毕竟这么些年,顾修然要报复白家,他虽不怎么参与,却也看在眼里。可仔细一想,楚玄又觉得这次太过了,但若真如程允墨所说,他冲去找顾修然也不合时宜,顾家此刻的氛围,恐怕好不到哪里去。楚玄思来想去,暮影就成了探口风的最好人选,可不想这女人轻而易举一句话,将消息变相地彻底落实了。
半夜里,当安颖披头散发跑下楼的时候,楚玄正坐在公寓前的草坪上,冲着她傻笑。安颖的心忽然就揪得生疼,这不是她熟悉的楚玄。她走上前去,想要扶起一身酒味的楚玄,却不想被他一扯,跌坐在了他的怀里,只听他喃喃自语道:“安颖,我难受。”
安颖无声地任由他靠着,抬起的右手顿了顿,抚上他的头。感受到来自头顶的安抚,楚玄仿佛终于找到了可避风雨的港湾,竟然靠在安颖的肩头,沉沉睡去。
寒冬里,天为被地为床的事,可不是闹着玩的。安颖眼见叫不醒楚玄,又扶不动他上楼,于是连拖带拽,终于坐上了草坪边上的石凳,而后又快速上楼,拿了一大床毯子下来,将自己和楚玄狠狠裹住,就这样,坐到天微亮。
清早,楚玄是被下楼去买菜的老太太叫醒的,念叨着年轻人怎么不回家,在这里睡觉,冻病了还得了?
是了,长石凳上只楚玄一人躺着,他偏头看向楼上,昨晚,是幻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