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幻音胜景
夜国尧昭六年三月二十日，除了挽月轩在场几人，没有人知道他们的皇帝在那天曾怒发冲冠，把那活在人们传说中的晚月公主打得只剩下一口气。
挽月轩一片沉寂，暗夜城一片喧嚣，大夜国的一切都和往常一样。
伏琴躺在流音怀里，望着远处走在飘渺烟霞里的木枫，声音仍是有些虚弱，“流音，我有时候甚至很羡慕你。羡慕你只是个养子。如果夜烬不是我的亲生父亲，我或许不会如此恨他。”
流音抱着她小心翼翼地避开身旁的阵法，沿着木枫走过的路轻轻掠了过去。他并不回答伏琴的话，反而温声问了一句，“你有没有想过，我爹和皇上皆为修仙之人，本该长留幻音宗修行。为什么如今却双双留在夜国这弹丸之地？”
伏琴微微恍惚了一下，她皱着眉思索片刻，低声道，“为了我娘吗？”
“不错。”流音点了点头，他身形一闪，又从一处仙阵边缘掠过，他温润的声音被风掠进伏琴耳中。
“小时候曾听星辰姐姐提起过，我爹年幼时随师父云游，途径夜国，结识了当时还是太子的皇上。皇上被我爹仙法吸引，十分羡慕仙家长生之道，便央求我爹的师父、也就是我师公，带他进入幻音宗。师公见他苦苦哀求心中不忍，只得勉强将他带进了幻音宗。”
伏琴眉头微皱，“可……”
“我知道你想问，幻音宗除了百年一度法术大比中的魁首，从不收其他外来弟子，为什么会收下尧昭帝是不是？”
伏琴轻轻“嗯”了一声。
“幻音宗确实有这个规矩。所以，师公也只是带他进入幻音宗做些烧火、劈柴之类的杂活。想着，他堂堂一国太子又岂会甘愿做此行当，定会知难而退。”
流音轻轻叹了口气，眼睛里有说不出的情绪在涌动，“说起来当初的皇上，倒真的能算上是人中龙凤。他留在幻音宗，偶尔观摩其他弟子练习，竟也偷偷把仙术修习得十分像样。”
流音脸上流露出一丝钦佩，“后来，在几年后的法术大比上，皇上他，更是一举夺下了魁首。”
伏琴抿了抿唇，目光有些悠远。
“从此，我爹便和他成了很要好的朋友。他和皇上一处修习、一处玩耍，日子过得十分快意。直到有一天……”
流音说到此处，微微有些停顿，“你娘来到了他们修行的院落。”
“我娘？”风吹散伏琴轻轻的呢喃。她想起回忆中木槿温婉痴情的模样，清冷的目光渐渐染上一丝迷离，“她那样倾城的佳人，夜烬定是一见倾心。”
“不，你说错了。”流音却是摇了摇头，“世人都是如此认为，但真实的情况却恰恰相反。”他的声音含了丝叹息。
“你娘家世显赫，生得又是月貌花妍，一身木系仙法妙绝，手中更是握着幻音宗五仙器之一的有凤来仪箫，是当时八大修仙门派年轻一辈中当之无愧的骄子。因此她便有些目无下尘，视当时几大修仙门派中的年轻弟子如尘埃一般。”
“她常听我爹提起皇上的事迹，便暗暗存了几分女儿家的心思。觉得这才是真正的好男儿，听得多了，有一次竟忍不住亲自跑到了我爹他们的院落。”
“不管皇上现在如何，但当时的他意气风发，风姿爽朗，你娘一见之下，一颗芳心便已暗许。”
伏琴轻咳一声，苍白的面容染上一丝红晕。她的声音微微有些发抖，“然后呢？”
“然后你娘竟硬是赖在含芳殿不走，天天与皇上修行在一处。其实这事也怪我爹，如果不是他屡次向你娘提起皇上，你娘她也不会……”流音又从一处阵法旁飞掠而过。
“我爹心中愧疚，便几次三番以身份为由暗示你娘离开，但你娘一颗心已经陷了进去，又如何听得进旁人的劝阻？”
“后来的事，你大概也猜出来了。如斯美人，又有谁能抵御得住？皇上和你娘相恋之后，果然惹怒了你外公外婆他们，他们强迫你娘嫁给掌门荆生，你娘自是誓死不从。后来你外婆以你爹性命相迫，你娘才只得妥协。”
“荆生堂堂一介掌门，仙法更是纵横四海，无人能敌。岂会做这种夺人 妻子之事。便亲自登门回绝了这门亲事。”
伏琴理着落到脸颊上头发的手顿了顿，“荆生便是九叔吗？”
流音没想到伏琴这时候竟会问起这个问题来，他微微有些愣神，想到那日九爷抬手间引动惊天动地之势，缓缓说道，“或许是吧。”
“如此，岂不是皆大欢喜？”伏琴又是轻轻咳了一声。
流音停下脚步，腾出手来拍着她的背替她顺了顺气，才接着道，“你娘当时珠胎暗结，又兼掌门亲自登门退亲，你外公便做主把她嫁给了皇上。”
“可是，这件事对你外婆而言，始终是梗在喉咙里的一根刺。你外婆素来顽固排外，连我这个入了族谱的孙子她都不认，你觉得她会认可一个勾引了自己女儿的野小子吗？在她眼里，掌门荆生正是嫌木槿作风不检才会亲自登门拒绝。”
流音重新抱起伏琴飞掠过缭绕云雾，清透的嗓音在飘渺云雾中显得有些悠长，“你外婆一辈子好强，如此玷辱门楣之事，她怎么能够容忍。”
“一怒之下，竟把你娘打得差点流产，还把皇上也生生逐出了幻音宗。自此以后，你爹便一蹶不振，修为也落下很多。”
“后来，你娘生下星辰姐姐下了山，逃到了夜国与皇上总算是成了眷属。我爹抱着尚在襁褓中的星辰姐姐去找你娘，从此便也在夜国住了下来。没想到，这一住就是一百年。”
“竟有如此糊涂之事。”伏琴苍白的面颊上涌起一丝红晕。“我姐姐……她怎么会知道这些事情的？”
“你别生气了，其实想一想，你外公外婆也都是为了你娘。至于星辰姐姐为什么会知道这些事……”流音眉梢缓缓拢起，“那是因为她自小便是由我爹抚养长大。所以，夜国百姓也只知道他们的皇上只有传说中的晚月公主一个女儿。”
“不说这事了。”流音温和的眼中露出一丝恼意，“差点忘了，你怎么会好端端踏入那挽月楼最高一层？你知不知道，当时幸好有你九叔出现在挽月轩。若是没有你九叔，怕是后果不堪设想……”
“看，我们到幻音宗了。”伏琴指着远处缭绕的烟霞，眼中露出一丝惊喜。但她伸出的手却微微有些颤抖。她，她不记得，不记得自己跟任何人说过九叔那时候也出现在挽月轩的事。
流音望着伏琴难得含笑的模样，终于咽下了已经溜到嘴边的责备。他步伐稳健，很快追上了等在原地的木枫。
幻音宗隐于一片云霞之中，云雾缭绕中悠悠渺渺回荡着浅浅的乐声。此时夕阳西下，云霞红透天边，幻音宗若隐若现的尖尖檐角在烟霞中泛着淡淡的金色。木枫正和一个气度沉凝的蓝袍中年人说着话。
“枫弟这次可是把儿子带回宗门了？”那人望见远道而来的流音、伏琴二人，笑望着木枫。
木枫挥手示意那人边走边说，“流音确实来了，但此次进宗门的却是我的外甥女伏琴。”
那人惊讶不已，“这丫头是木槿的女儿？好个灵透的美人。不过她这资质，倒难为枫弟你竟舍得把唯一的名额留给她。真是可惜了令郎如此的好苗子。”
“实话说，见到令郎，我本有意今年也收个徒儿，可惜啊……枫弟，你真是太过偏心了。如此机会，竟给了外甥女。啊，我倒不是别的意思，只是担心，她这等资质，恐怕连明日的天赋测试都过不了，你这名额，怕是要白白浪费了啊！”
“这事小弟已经深思熟虑过，多谢连峰兄关心了。”木枫眸光闪了闪，他想到向来眼高于顶的九爷却偏偏唯独对他们眼中的废物另眼相看，声音渐渐低迷，“或许，我们都看走了眼。”
远处，伏琴静静地靠在流音怀里，微微抿了抿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