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O二章 伤痕(一)
“小姐,不好啦!”菊香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对唐婉说道。“什么事啊,这么慌慌张张的。”唐婉道。“三少爷,三少爷今天娶亲了,娶的是王姑娘!”菊香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
“不可能。这不会是真的!你有没有听错啊?”唐婉几乎不愿意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是真的!我听凤儿亲口对我说的!陆府都准备开了,今天就正式成亲。现在,好多人都赶去喝喜酒去了!”菊香以十分肯定的口吻说道。
唐婉的心猛地一沉,瘫坐在椅子上。“怎么可能呢?三少爷可是亲口对我们发过誓的啊,什么两情相渝,什么永不相负,难道这一切都是虚情假意?”她又想起了曾经与陆游在一起的那些点点滴滴。那些写在高山雪地上的脚印,那些留在乌龟桥上的誓言。难道它们都被风儿吹跑了被鸟儿叼走了吗?
“唉,那天叔叔来接我们回去的时候,我们就应该跟他一起走的。”菊香叹道,“小姐,我想我们对三少爷看走眼了。当初,他说他用的是什么缓兵之计,以后还要迎你回去的,一纸休书就休了你。如今可好,他又当新郎了,可是新娘却不是你!我和你都被他骗了!”
“或许,他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吧。”唐婉幽幽地道。
“小姐,只有你到这个时候了还在选择相信他。好吧。我们就再给他一个最后的机会让他证明自己对小姐的真心。我想别人能强迫他拜堂,我可还没有听说过能强迫一个新郎进洞房的事。他今晚若是不来,我们就不必等他了。”
唐婉觉得脑袋有些晕,昏昏沉沉的,爬到床上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小姐,你醒来了?粥已经熬好了,你吃一点吧。我这就给你盛去。”菊香一看到唐婉醒来,就要去盛饭。
“不用了,我不想吃。”唐婉说道。
“不吃饭怎么行呢?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你就多多少少吃一点吧。”菊香固执地去盛了一碗过来。“小姐,我今天就没炒菜了,放了一点皮蛋到粥里,加了些青菜。你就尝尝吧。”说着,就拿起调羹舀了一口,递到唐婉嘴边。
唐婉不愿意拂菊香的这一片好意,勉强吃了半碗,便不想再吃了。一个人,静静地坐下窗台下面发呆。一缕清柔的月光透过窗子,洒在了窗台上,落在了唐婉的身上。夜变得越凉,她的心也跟着变凉。她的眼睛充满了迷茫,看不见自己前行的方向。
院子里的两棵大梧桐树,一株是梧树,一株是桐树。风吹树叶象流水一样哗哗地响着,那是它们同长同老同生同死的欢歌。微弱的烛光下,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悄悄飘进了一朵柳絮进了屋子里。飘飘荡荡的,象那天空飘洒的飞雪。唐婉不禁触景伤情起来。曾经的幸福就象柳树上的柳絮一样,一转眼之间就不知道飘哪儿去了。而陆游对自己的情意,也一如这眼前的柳絮,似雪非雪,让人看不透了。她走到银筝前,开始弹奏那一首《千秋岁》。低眉信手续续弹,指走无心,流露的却是自己隐藏的心事。
数声鹈鹕,又报芳菲歇。惜春更把残红折,雨轻风色暴,梅子青时节。永丰柳,无人尽日花飞雪。
莫把幺弦拨,怨极弦能说。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夜过也,东窗未白孤灯灭。
这美好烂漫的春光将要凋谢,惜春人连那残花都懂得把它折下来。我的游哥,你又在哪儿呢?你怎么忍心舍得丢下我在这狂风暴雨中飘泊?你的心就如那永丰坊的柳恕似雪非雪让我猜不透。银筝的细弦在轻轻拨动了,这是我深深的哀怨在倾诉啊,你听得到吗?天若有情不会老,真情永不会灭绝。我这多情的心就像那双丝网,中间有千千万万个结。我的游哥,你又在做什么呢?是否如我,在这样的思念着你?哪怕是这回忆中带着一些苦涩?但也是有不少的甜蜜的啊,正如我们那年少时的相遇,那再见时的惊喜。应该是不能忘的吧。
正待停弦收音,远远隐隐传来一阵笛声,吹得是正是李白的《长相思》。
长相思,摧心肝。日*鲸含烟,月明如素愁不眠。赵瑟初停凤凰柱,蜀琴欲奏鸳鸯弦。此曲有意无人传,愿随春风寄燕然。忆君迢迢隔青天,昔日横波目,今为流泪泉。不信妾肠断,归来看取明镜前。
长相思,在长安。络纬秋啼金井阑,微霜凄凄簟色寒。孤灯不明思欲绝,卷帷望月空长叹。美人如花隔云端,上有青冥之长天,下有渌水之波澜。天长地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
隔的远了,这样轻微渺茫的笛声一种似有若无的缠绵,悠悠隐隐,份外动人。唐婉问菊香,“可曾听见有笛声?”
菊香听了一阵,道:“好象有,似乎跟小姐刚才弹的曲子很像呢。”
唐婉不觉起身,站在门边听了一会,那笛音悠远清朗,袅袅摇曳,三回九转,比起自己的来,更多了一种刻骨的相思之情,在静夜里如一色春日和煦,觉得心里的滞郁便舒畅许多。
唐婉于是又端正坐下,双手熟稔一挥,清亮圆润的音色便从指下滑出,那曲中便飞出了真切的思念。
那边的笛声似乎亦近了些,唐婉听起来也清晰许多。“莫非是游哥来了?”于是一推琴起身,菊香便取了披风在手,道:“小姐,你是要出去走走?那就把披风穿上吧,小心着凉。”
夜的暮色里,稀稀落落的闪闪发光的星星数不胜数。月亮出现在它们中间,她那圆圆的脸盘上,挂着慈祥、温柔的笑容,静静地俯视大地,几朵灰色的、薄薄的云萦绕在她的身旁,宛如仙女摆着衣袖翩翩起舞。皎洁的月光给大地披上了银灰的纱裙,照在花瓣上,有些清凉…… 唐婉跟菊香出了门,去寻那一个吹笛人。刚一出门,不远处,一位着素衣的男子手持一支紫笛,微微仰首看月,轻缓吹奏。他眉心舒展,神态闲雅,凭风而立,是十分怡然的样子。
待看清那人是谁,唐婉不禁一怔,已知是不妥,转眼看菊香,她也是很意外的样子。本想驻步不前,转念一想,他曾经在自己遇难的时候救过自己的,这会儿明明看见了却装做不认识也不是为人之道。索性上前去,与他相互点头致意。菊香见他,亦是含了笑,上前道了一个万福,然后知趣地退了下去。
赵士程的目光在唐婉身上停留一下,道:“你瘦了许多。比起那日在庵中,你又瘦了一圈。”唐婉便笑了笑:“短长肥瘦各有态,玉环飞燕谁敢憎。”
他闻言笑了笑,“是的,情人眼中出西施。我见你又瘦了,并非说你没有以前漂亮了,只是担心你病了。”他的话轻轻传来,目光中充满了怜惜。
此时的唐婉听出了他话语中的轻浮,忙退了几步,整衣敛袂,正色道:“那日世子大义救我于危难之中,我铭记于心,感激不尽。”
赵士程听唐婉这样说,不觉一愣,眼中有几分忧伤,道:“婉姑娘一定要和我这样生疏吗?”唐婉坦然笑道:“虽然我今日落魄,但我唐婉决不是那种忘恩负义的小人,他日世子若有不便,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只要我能做到,我也自当全力相助。”
“我当日助你并非是为了交换。我记得你早就跟我说过,你不是交换对象。我就是想要交换,你也不会同意的啊。”赵士程想起那时想以陆游交换唐婉的事来,尴尬地笑道。
唐婉略点了点头,赵士程的心思她不会不明白。“但我不想白白受人之恩。” 赵士程道:“我也并没有施恩于你啊,那一天,我只是敲路过而已,举手之劳,不必放在心上的。而且,我只是希望唐姑娘安好。因为……我一直视唐姑娘为知己。”
他停一停,又故意明知故问道:“你们怎么会来这儿?”唐婉苦笑一声,然后指了指他手中紫笛道:“方才是你在吹笛?”
赵士程开心的笑:“你看这儿除了我还能有谁?”唐婉也笑着问道:“你怎么会出现在这儿?难道又只是敲路过而已?” 赵士程淡淡一笑,道:“不知道姑娘相信这世间可有缘份一事?”话问得十分温婉,却暗藏了凌厉的机锋。 他的身影萧萧立于清冷洁白的月色中,颀长的轮廓更添了几分温润的宁和。唐婉虽已察觉他的用意,但仍认真道:“我相信。” 她这样认真诚恳,赵士程反而有些愧疚,何必一定要她说呢。然而话已出口,不得不继续,“我们好几次相遇了,看来我们之间一定有缘。所以适当的时候我总能赶来相救。”
唐婉别过头,轻声道:“我知道世子对我好,可是我是有夫之妇,又是个不祥之人,若传出去,对世子自身无益。” 他的目中掠过一丝清凉的喜悦,道:“多谢姑娘关心。不过,我只想做自己喜欢的事情。穿自己的鞋,走自己的路,至于其它的,就让别人去说去吧。”唐婉道:“你倒是活得很明白。可是这世界上就有很多人不明白,或者是明白了也做不到,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