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一四章 修行
王永香穿着宽大的睡衣，一个人坐在临窗的梳妆台前，一头长发披散在小巧的肩上。那长发梳理得油光水滑，就是蚂蚁上去，也得拄个拐杖的。一头长的出奇的头发上抹了些玫瑰香精，凤儿帮她梳了一个摇摇欲坠的堕马髻，又挽上一支赤金扁钗。越发衬出一张脸是那样的娇小可怜。
凤儿刚帮她把化妆盒打开，准备帮她画眉，她挥了挥手，示意凤儿退下，然后对陆游道：“三哥，你能帮我画一次眉吗？”“画什么眉啊，凤儿不是在这儿吗？叫她帮你画就好了。我没这闲功夫。”
陆游低头看他的书，头也懒得抬。“我就想要你帮我画一次呗，过去，你不是也帮唐姑娘画过的吗？”
“她是她，你是你。如果你也想尝尝被母亲赶出去的滋味，我愿意奉陪。”陆游的话冷冰冰的，一提到唐婉，心中就有一股怨气。王永香听了后不语，良久，一滴泪，缓缓从她眼角滑落。凤儿悄然走至她身边，轻声道：“小姐，还是我来吧。”王永香听得凤儿的声音，连忙揩去眼角的泪痕，勉力笑道：“好吧。用这一只螺子黛。”
吃过早餐后，王永香对凤儿道：“过些日子，小宝宝要出生了。到时候又要添好多衣裳的。这衣柜里都快放不下了，你等下把这些衣物都清理一下，有些旧的不常穿的就都扔了吧。”凤儿应了声好，便开始忙碌起来。她拿出一件对领镶黑边饰的褐色上衣，问王永香，“小姐，这一件衣裳三爷也没怎么穿了，这儿还打过补丁的了，要不要扔了啊？”王永香接过来一看，“这衣裳也穿了有些年头了，拿出来吧。拆了正好可以做孝的尿布。”说完就搁在了桌子上。“我的那一件鹅黄褙子也不要了的，给我拿出来。这一件红大袖还给我留着，明年可以穿的。”王永香在边上指挥着，于是，各式衫、直裰、布袍竟然清出来一大包。整理完之后，王永香又让凤儿把这一包清理出来的衣服抱到外面拆了。
陆游从书房出来找水喝，看到凤儿正拿着剪刀坐在院子里拆衣服，边上已拆了一堆的了，手中拿着的正是唐婉给自己补的那一件。他一急，马上一个箭步上去夺了过来，顺手就给了凤儿一巴掌，“这好好的衣服，是谁让你剪的？”
“这是小姐吩咐的，说是衣柜里都快放不下了，要一些旧的不常穿的裁了做宝宝的尿布的。”凤儿捂着脸，一肚子的委屈。王永香听得外面有动静，挺着个大肚子，从屋子里走了出来。“怎么啦？这衣裳又没怎么穿的，还有补丁，我把它裁了做宝宝的尿布，有哪里不对？你怎么一上来就不问青红皂白的就打人？”
陆游分辩道：“我自己的衣服，怎么就问都不问过我就要把它剪掉？”“我就算是剪掉了也是给你儿子用，又哪儿错了？”王永香一见自己的丫环竟然被陆游打了，也很是生气，不就是一件破衣裳吗？也犯不着打人的啊。八成这衣裳与唐婉有什么牵扯的，你不让剪，我还偏要把它剪掉！
她边说边从凤儿手上拿过剪刀，冷不防又在那衣裳上剪了一下。这下可把陆游彻底激怒了，他脸色铁青，扬起了手中的巴掌。
“好啊，你打啊。有本事，你就朝这儿打啊。”王永香指着自己的肚子道，“大不了我们娘儿俩不活了！”如今她有孕在身，又成了唐母最宠的媳妇，在陆家也快站稳了脚跟，说起话来也不象以前那样的了。家中凡是与唐婉有关的东西都已被她悄悄抹去，眼前的这一件，她自然不会再留着。陆游顿时心灰意冷，真是后悔一失足成千古恨！那扬起的手又终于放了下来，颓丧地走进屋子内，揭开一壶酒就灌……
今日还真是阳光明媚，阳光从窗口透了进来。洒在床上。王永香一手拿着唐母所赠的长命锁，一手不经意的抚上腹部，算着日子，自己马上就是要做娘亲的人了，面上满是温馨之笑。凤儿看王永香这些日子心情似乎格外的好，便满脸笑意地问道：“小姐，这小少爷快生吧?”
王永香偏头看着自己的丫头，开心一笑，“嗯，快了。你怎么知道我生的会是少爷？”“我常听人说，酸儿辣女的，小姐前一段时间最喜欢吃酸的了，肯定是个男孩的啊。”
王永香其实也盼望着自己这回生的是个带把的，这样她在陆家的地位就会更加稳固，如今听凤儿这么一说，自然欣慰不已，似乎看到了日后这小小院中出现的小身影。
正说话间，腹部突然一阵猛烈的疼痛，不禁眉头紧皱，，一手捂住腹部，只觉下体隐约有东西流出，更是剧痛难忍。凤儿本是与自己的主子相谈甚欢，一下子瞧着自己主子这模样也是一时慌了手脚，“小姐，你忍着点，我马上去叫人来。”说完一路小跑去告诉唐母。王永香额前细汗冒出，手抚着腹部只觉此刻疼痛难耐，咬紧了唇儿，疼得哼出声来……
唐母听说后，一边让人去请接生婆，一边径直走了过来。王永香看到唐母进来，哼得更厉害了。唐母揭开被子一看，道：“忍着点，现在还早着呢，才刚破羊水呢！”然后又会凤儿道：“你们还愣在这儿干什么！快去准备热水热毛巾。”
接生婆进来了，看了看床上痛苦面容的王永香，接生婆连忙用手帕帮她擦拭脸上的汗滴。然后道：“快准备热水热毛巾，剪刀！”唐母颔首，“已经让下人准备好了。”
又是一阵痛感袭来，王永香双手紧紧的拽住被褥，就连脚趾头也抓紧了，咬紧了牙关，额上早已湿透。“主子！加油！用力！.....”“哇，头出来了....加油....用力”紧皱的眉头怎么也松不开，下体的疼痛比不上要将孩子平安产出的心，猛的使出最后的余力，听得哇的一声啼哭，便松了手，心中那块石头总算落了地，昏昏睡去之前，耳畔响起接生婆那声音，“恭喜主家，是个胖小子呢！”
唐母在一旁看着接生婆将小子洗净，把小孙子抱了过来，脸上也是喜逐颜开，对接生婆道：“辛苦了，辛苦了。快请里屋坐。” 然后又自言自语道，“快看，这孩子长得跟游儿有多象啊！我得抱出去，让游儿也看看。”
唐母把小孙子抱到了陆游面前，“游儿，你媳妇生下来了，是个胖小子。你快来看，这孩子的眼睛、鼻子长得多像小时候的你啊！”
陆游把自己的头伸了过来，看了一眼，脸上并无多大的喜悦之情。反倒是陆宰笑呵呵地把自己的小孙子抱了过来，“的确跟游儿小时候很像。游儿，你想好了吗？给儿子取个什么名字？”
“就叫陆子虞吧。”“虞者，仁兽也！就叫子虞吧。”陆宰看到陆游脸上也不见开心的样子，还是一脸的愁容，便问道：“儿啊，今天是个大喜的日子，我看你怎么还是这样闷闷不乐的呢？”陆游一听父亲问话，便回答道：“父亲，今日永妹生下了子虞，我陆游也有后了，父母的心愿也了了。孩儿曾在天台寺许下心愿，要是孩儿能为陆家添后，日后必前去还愿。如今心愿已成，孩儿想去天台寺一趟。”
“既如此，你就去吧。”陆宰道。
这一天碧空万，正是风和日丽的大好春光。几片薄薄的白云，轻轻覆在蓝天上，却又如同被阳光晒融了似的，随风缓缓地浮游着。村民们纷纷走出家门，来到山间，来到河畔，郊游踏青。一边沐浴着“吹面不寒”的杨柳风，一边欣赏着“繁枝容易纷纷落，嫩蕊商量细细开。”的宜人美景，感受着春天的气息。
陆游独自一人来到 桐柏岭下。远远地望去，只见山上树木蓊郁，各种颜色的树叶正在竞相争春，有浅绿、深绿、翠绿、淡紫。更有那红叶石楠，连叶子和新生的枝条都是红色的，远远望去像一丛丛深色的花，惹人喜爱。待走进山中，山上空气沁润，花香四溢，馨香扑鼻，沁人心扉。山虽无言，然非无声。山间的泉水在岩隙中汩汩流淌，时有长尾巴的不知名的鸟儿从树丛中飞出来，展开它那婉转的歌喉。更有那飞流直下的桐柏瀑布，发出了它那春雷般的怒吼，仿佛是对山谷欲阻断自己与海洋的恋情发出愤怒的抗议。想想去年的这个时候，自己还与唐婉一起在这儿卿卿我我，今日，却只能独自一人前来哀悼那段曾经美好的爱情的了！瀑布中有三井，深不可测，相传通海，这里的人都称之为海眼。溪与海，虽不能相见，却还有海眼相通，自己与唐婉，一个已娶妻生子，另一个也是嫁作他人妇，只怕是再无破镜重圆之日了。再往前走，又看到了满山开着的海棠花。那一个个红得泣血的花蕾，让陆游简直无法直视。“你的世界，也是我的世界。我必不负婉妹情意，定与你如此花共生共发。”当日的誓言还犹在耳边一一响起，陆游开始为自己的冲动而后悔，终究是自己负了人家！想想自己报国无门，虽有爱妻却又如此中道分离，心情越发抑郁起来。反正自己已经有后，对父母也有一个交待的了，不如从此归依佛门，斩却心中千万烦恼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