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死有何欢,死有何惧
马车外,苍文一身玄紫镶金边的袍子,高坐于骏马上,头戴金冠显得特别精神。花萝手中的马鞭已经被激飞,盯着苍文,面色有些灰白。
一行人已然被大批南军包围,包围圈内是受惊左右徘徊的战马,包围圈外是厮杀不已的两军,甚至有些地方是三军混战。
“难道魑梦就在这马车内?阿萝是要带着她来见我?”苍文嗤笑道,眼神微微飘过花萝身后的马车,骑着马往前走了两步。
花萝咬了下唇,眼看着就要冲出这小城了,怎地就这么倒霉,在最后关头被他抓住了!
“马车内,当然是......”
花萝正在琢磨着到底要怎样回答苍文的问题,马车内突然传来了一声清脆的声响。
“阿萝......”
轻轻浅浅的一声呼唤,并未被战场的嘈杂声淹没,反而如同惊雷一般震得战场上的嘶喊声在刹那间消失不见,花萝耳边回旋着那声音,只觉得浑身发抖,苍文更是惊得立在马上一点动作全无。
那是......魑梦的声音。
花萝尽管从未听过娘亲的声音,但这声音着实让她惊讶了,潜意识里告诉她,这就是母亲的声音!
“苍文,好久不见。”就在花萝怀疑自己是幻听时,那声音又响了起来,而这一声,也将她的神智拉了回来。
马车内的,明明就是言卿和墨缘!墨缘是母亲的义父,是墨羽的师傅,所以......现在把母亲的声音模仿的惟妙惟肖的,是墨缘无疑!
花萝是明白了,苍文却还显然没有反应过来,惊喜交加到了无措的程度,甚至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苍文,好久不见,不如不见。如今......你我,也没有相见的必要。”
听到这话,苍文才有所动容,喃喃道:“魑梦......你可知,我寻了你多少年?”
“我还记得你上次找我时,做了什么事。”
“璇玑,是我错了,你跟我回去,好不好......只要你跟我回去,无论什么我都答应你......”
苍文的话被马车内的一声嗤笑打断,“什么都答应我?十七年,谁来补偿卿儿?我不想再见你,你我就此别过,可好。”
提及言卿,苍文的表情又开始扭曲,只是忍而不发,低声道:“璇玑,你了解我是怎样的人......”
马车内一阵沉默,稍后车内才缓缓开口道:“那先放我的两个孩子先走,放走他们我才安心出来见你一面。”
苍文面上一喜,马上回答道:“好CC!只要你在,我放他们走!”
花萝忙给五音一个眼色,五音钻进马车内扶出言卿,脚尖一点便翻身上马,再拿剑将马车与战马之间的缰绳砍断,花萝和青骨骑上另一匹马。
苍文挥了挥手,南军便让出一条道来。花萝毫不犹豫地夹了夹马肚,青骨在她身后死死的抱住她,向着城门的方向驱近,五音紧随其后。
“五音,你不必跟着我,带言卿快走!苍文马上就会追上来!”花萝急急向后道。
五音重重点头,加快了速度。
她本以为出了城门便会安全许多,哪知东城门同样是一片混战,不多久便能听见身后南军的追赶声,本来一马当先的五音也渐渐出现在视线内。
前面的路,被商丘军拦住了。
五音干脆策鞭回行,与花萝一道。
前方是商丘军,后方是南军和周军,逃无可逃,避无可避,花萝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天要亡我......
“哈哈......想逃?胆敢戏弄朕,还想逃出去?真是可笑。”苍文的大笑声远远的飘了过来,“朕会让你们尝尝戏弄朕的下场!”
花萝紧紧握着缰绳,身后的青骨一脸担忧的看着她,四下扫望的双眼泄露了她此时的焦虑。五音则是紧紧的扣住身后的言卿,一瞬不瞬的盯着向着自己围过来的弓箭手。
刚刚的马车被拖过来了,苍文坐在本该是车夫的位置,微微笑着,玄黑的眸子里尽是杀意。
苍文拉开车帘,从马车里拖出来一个人。
花萝微微诧异,不过半个时辰未见,墨缘仿佛又苍老了十多岁,几乎连坐都坐不稳了,剧烈咳嗽着,嘴角的血迹染红了苍白的胡须。
“有胆子抢走魑梦!有胆子假扮魑梦!朕要你亲眼看看你那宝贝儿子怎么个死法!”苍文揪住墨缘的衣襟,再狠狠推开。
苍文眸色一沉,一挥手,拉满长弓的弓箭手纷纷放箭。
长箭如雨般落下,花萝本能的贴身在马背上,身子却是一轻,被人抱了起来。言卿不知何时清醒过来,微微一跃身便抱专萝躲过那箭雨,五音、青骨也同时运功闪过。
苍文见四人无恙,恼怒吼道:“再放!”
言卿刚解毒,本就站立不稳,借着花萝落地的力量再次跃起,身姿灵活的躲着箭。
墨缘眼看着飞舞的长箭越来越多,言卿的身形已经渐渐不如初时灵活,随时都有可能被一箭击中,心跳一阵加速,便又开始连连咳嗽起来。嘴里流出的乌黑的血已经染红了衣襟,他极力地挪动着身子,拉住苍文的手臂,颤声想要说些什么。
苍文轻笑的看着当年不可一世的墨缘在自己手下狼狈不堪,连“求”,都说不出口。
“你......你......你让他们住手!”墨缘用所剩不多的力气紧紧抓住苍文的手,断断续续道,“他......他是......是你的孩子......你的孩子!住手......住手!魑梦......没有骗你......”
苍文冷然的脸上骤然浮现深重的不屑,一手甩开墨缘,大笑道:“墨缘,同样的一个借口你用了一次还用第二次?第一次我不会信,这次我就会信了?可笑之极!”
墨缘倒在马车边缘,黑色的眸子里聚满了无奈与绝望,只缓缓摇头道:“没有骗你没有骗你......你要如何才能相信?他......他是魑梦......他是魑梦和你的孩子......”
“若是我的孩子,你会待他如此?为了给他解毒耗尽心力身染重疾?甚至自己五十多年的内力都传给他?”苍文觉得这个谎言非常可笑,就如同自己恨他一般,会费心费力给他养孩子?
十七年前他不信,如今他不信,永远都不可能信!
墨缘大口喘着气,无力辩驳,只喃喃道:“魑梦......她从不曾骗你......”
苍文面色一怒,抽出随身佩剑便往墨缘身上刺去,“她的名字不是你能喊的!”
墨缘被他一剑刺下了马车,在地上连连翻滚,鲜血沾着尘土呈出一片褐黄色,弄脏了他一身玄衣。
远处言卿正护着花萝躲闪箭雨,一眼瞥见墨缘的狼狈模样,苍白的脸上连最后一点血色也尽数褪去。
“五音。”他唤了侍从一声,五音便向他的方向奔过来。
“照顾好阿萝。”言卿手臂用力,将花萝推给五音和青骨,只身往墨缘的方向奔去。
墨缘一口气将五十多年的内力尽数给了他,他二人内力本就是一路,不过半个时辰他便能吸收殆尽,且运用自如。
尽管脚筋被挑断,只要他蓄力运功,忍住剧痛,他便能行起轻功。
“卿儿......”墨缘半睁的眼睛,眼角尽是皱纹,流出的泪水都沾了飞扬的尘土。
“爹!”言卿清秀的脸上没有太多表情,所有的情绪都倾注在那一声呼唤中。
“明知......我快死了,还......回来作甚......”
墨缘一直咳嗽着,不停的吐出鲜血。言卿的眼圈刹时便红了,急急地将他从泥土中扶起,低声道:“爹......我做不到......”
做不到眼睁睁的看着养了自己十多年的人死在自己眼前;做不到任由花费大半生精力在自己身上的人被人折磨致死;做不到对他最爱的父亲不管不顾......
苍文早便料到言卿会回来,举手间剑已经指在言卿心口,嘴角带着胜利者的微笑。
墨缘又开始咳嗽,眼里溢出水光。
“你......你,你不能杀他......”
“不能杀?”苍文挑眉,“我赶来南溪,最大的目的之一便是让你,亲眼看着最爱的人死在你面前!哈哈......这孽种......”
“他是你的孩子!是你和魑梦的孩子!魑梦她没有骗你!”墨缘近乎绝望的嘶吼着,又吐出一口血来,浑身无力地靠在言卿手臂上,好似连呼吸的力气都没有了,却仍是固执的睁着眼。
言卿突然笑出声来,轻轻的瞥了一眼指向自己的银色剑尖,带着些许挑衅的对着苍文道:“你杀了我吧......”
苍文握着长剑的手颤了颤。
“你杀了我。”言卿神色一凛,冷声道。
“你以为我不敢?”苍文神色阴沉。
“嗯......你不敢......”
言卿微微笑着,苍文面色一冷,一剑刺了过去。
叮——